“男的看球的可以爲足球罵人甚至大打出手，女乒乓球迷大聲喊個加油都要被審判、被規訓，這個世界還是太愛男了。”網友趙趙在FT中文網影片號上的評論引起女性共鳴，還有很多人對這項異軍突起的乒乓熱潮感到“震驚”。
3月16日，持續了一週的2025年世界乒乓球職業大聯盟（WTT）重慶冠軍賽迎來決賽。陰冷潮溼的日子本不適合出行，但在這座位於中國西南的萬人體育館門外，卻聚集了數百名拉著行李箱從外地趕來觀賽的女孩子。他們帶著貼有“莎頭”肖像的髮卡，揹包上的偶像卡牌或玩偶隨跑動一搖一擺，場外街市兩側的攤販都將印有王楚欽和孫穎莎名字的條幅擺在最顯眼位置，陌生女孩之間甚至隨時都可以親切地開展周邊產品交易以物易物，他們都是今天的中國乒乓球迷。
談起這一部分獨特的粉絲羣體，國際乒聯(ITTF)及世界乒聯(WTT)首席執行長史蒂夫·丹頓（Steve Dainton）嘴角浮現出改革者特有的狡黠，稱自己一開始也感到驚訝，“這種粉絲結構在全球體育界都極爲罕見，我們也正在努力理解並培育這個羣體”。與以往傳統的國際乒乓球賽事不同，世界乒聯認爲球員與粉絲同等重要，而近兩年場場爆滿的WTT賽場，正是他主導的“乒乓商業革命”最鮮活的註腳。
作爲國際乒聯於2019年起推出的年度巡迴系列賽事，WTT自誕生之初便肩負了發揚乒乓球商業屬性和體育事業的兩大使命。賽事不僅專注於比賽的組織和運營，還在不斷創新商業模式，包括增加比賽獎金和豐富媒體內容。
丹頓坦言，WTT代表了國際乒聯對乒乓球商業化的大膽改革。儘管在部分人士看來，目前的商業化進程有些過於激進。“我們曾一度走到困局邊緣。” 他回顧說，乒乓球在衆多新興項目（如壁球）紛紛湧向奧運舞臺的環境下，若一味因循守舊，勢必難逃被淘汰的命運。正是約六年前的一次“商業化轉型”嘗試，讓乒乓球重新獲得了更多公衆與資本的關注。他將這種改革視作一種“糾錯”（corrective action）——給這項運動帶來新的曝光度，也爲它爭取更多資源與舞臺。
乒乓球職業化的商業願景
與以往主要依賴電視轉播和贊助商不同，WTT在商業模式上推陳出新：在尊重舉辦城市意願的基礎上，任何有意承辦賽事的城市與機構，在完成WTT的考覈之後，可透過買斷商業權益自主開發和雙方共同開發等不同模式，與WTT攜手探索城市發展與體育經濟的共贏之道。舉辦WTT賽事的城市或機構可以透過其辦賽所擁有的贊助權益銷售、門票銷售、特許商品、活動展會等實現由體育賽事帶來的收入。截至目前，不管採取何種模式，門票銷售收入的大頭均歸舉辦城市當地，這給城市辦賽帶來極大的動力。在當前仍顯低迷的中國經濟面前，是各地政府都希望抓住的一個提振消費契機，北京市市長殷勇在佈局新一年任務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將辦好WTT中國大滿貫等國際頂級賽事列入其中。
以剛剛結束的重慶冠軍賽爲例，該市已連續兩年成爲WTT全球版圖的關鍵座標，賽程前一週，場館附近的酒店空房早就被一掃而空，16日的門票於12日前全部售罄。大麥網的數據顯示，本次賽事42萬“標記想看”用戶中，外地觀衆佔比達65%，北京、廣州、杭州成爲除鄰近的川渝地區外購票人羣主力城市，帶動了中國觀衆們跨省現場觀賽的消費活力。
丹頓表示，如今能容納超過萬名觀衆的體育場座無虛席，這種場面在改革前幾乎是無法想像的。WTT的經營經歷了許多坎坷，在最初的幾年中遭遇了虧損，但在幾經調整試錯後已經實現了盈利。在重慶賽、澳門賽期間粉絲們爆發出來的熱情和穩定的盈利模式，也證明了乒乓球在商業化道路上重新“活”了過來。粉絲們根據自身能力選擇各檔位現場票，低則數百元，高則七天上萬元。在他們眼裏，能夠親眼看到自己支援和欣賞的頂級運動員綻放風采，就物超所值。
對某些球迷與業內人士來說，新的賽程設計引起了一些質疑——在WTT大滿貫比賽中能取得的最高積分，甚至與四年一屆的奧運會、世乒賽平起平坐。從大滿貫一年四次、冠軍賽一年六次的排期，到其他系列賽多次登場，WTT正在逐步改變“傳統大賽”和“常規巡迴賽”之間的格局。一些人擔心高頻賽事的積分安排，會沖淡奧運會等傳統賽事的“含金量”。
對此，丹頓從不同的視角做了解釋。他指出三大賽雖然含金量高且足夠吸睛，但一旦賽事結束，關注度便會嚴重下跌，形成明顯的波峯和波谷。只有主動出擊，賽事頻繁在市場上展現風采，運動本身才能穩步向前，而非被動的等待週期較長的三大賽來拯救陷入危機的運動關注度，填補了傳統乒乓三大賽間隙週期觀衆們的觀賽需求。曝光機會增多還讓觀衆們關注到了許多後起新秀，例如林詩棟在過去一年左右的時間裏從世界排名十名開外，一路高歌猛進衝到了現在的世界第一，一方面是對他本人刻苦訓練的回報，另一方面離不開WTT密集賽事和高額積分的幫助。丹頓表示，WTT在2023年和2024年分別只推出了計劃賽程的60%和80%，而今年國際乒聯計劃將所有的賽程不折不扣地推向全球觀衆。完整的2025年WTT賽歷早已提前發佈。
同樣受到衝擊的還有部分地方賽事和協會賽事，在日程衝突和精力分配等矛盾面前，個別選手不得不做出棄車保帥的艱難選擇。例如，接下來即將舉辦的WTT印度清奈挑戰賽上，中國國家乒乓球隊集體缺席是爲了衝刺全運會。先前奈及利亞名將阿魯納也因爲WTT商業賽和俱樂部賽事的日程衝突而選擇退賽遭到罰款。
對此，丹頓坦言，在日程安排上WTT無意與其他聯賽競爭。“但總體來說，地區聯賽本身已經處於岌岌可危的掙扎中。包括歐洲聯賽在內的許多傳統賽事先前陷入了停滯不前的尷尬境地，不論是球員合同還是球員收入都沒有什麼明顯成長。”換言之，在他看來，部分一度變成死水的聯賽並沒有像WTT一樣讓乒乓運動走得更遠走得更好。去年在中國舉辦的其他賽事，之所以也能展現熱鬧非凡的景象，很大程度上受益於WTT帶來的持續熱度。
WTT改革帶來的商業回暖，最直接的受益者之一便是運動員。如今的賽事獎金規模已擴展至原國際乒聯世界巡迴賽的三倍左右，其中約五分之一至四分之一將用於獎勵表現出色的球員。丹頓舉例稱，本次重慶冠軍賽就算在第一輪小組賽不幸出局，也能獲得8000美元獎金，冠軍更可收入6萬美元，極大鼓舞了運動員的參賽熱情。提高賽事獎金是WTT不斷提升運動員待遇、回饋運動員們的核心目標之一。爲達到這一目標，繼續擴大商業化版圖自然成爲了未來的必經之路。他表示，爲了與其他體育項目保持競爭力，WTT還會不斷提升比賽獎金，這不僅是對球員的激勵和保障，也是推動整個乒乓球生態系統發展的關鍵。
新賽事掀起一場場乒乓風波
國際乒乓球運動的最高階主管理組織決心推出一個全新的賽事，最先需要適應的還是那些走在職業化道路上的運動員們，2024年年末掀起的一場輿論波瀾備受矚目。
斬獲了巴黎奧運會男單和女單冠軍的樊振東和陳夢，去年年末在個人社群媒體上突然宣佈退出世界排名，表示因無力承擔WTT規定的退賽罰款而選擇告別國際賽場，令不少球迷爲之惋惜，一度將WTT推上風口浪尖。同樣遭遇退賽處罰的還有奈及利亞名將阿魯納。
事後，WTT對幾年前制定的一些規則給予重新審視，並最終於今年2月公佈了《強制性參賽規定修改等重大優化改革措施》，爲了給運動員更多靈活選擇，取消了所有強制參賽的需求。“在商業屬性與運動員權益之間，我們一直在嘗試平衡。”丹頓提到，“我們會配備物理治療師等各方面的團隊，以賽事收益盡力反哺運動員的職業生涯。”
近兩年，WTT的熱度突破了圈層，一些粉絲的“過度熱情”卻給賽場內外都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在先前的乒乓球亞洲盃女單決賽頒獎典禮、巴黎奧運會女單決賽現場、WTT2024重慶站和沙烏地站等都出現了極端粉絲喝倒彩和不滿比賽結果的瘋狂舉動。爲此，中國相關部門將整治“飯圈”亂象對競技體育的影響視爲一項重要工作。
在與FT中文網的對話中，丹頓誠懇且毫不諱言，WTT必須在保障球員安全與理性運營粉絲經濟之間扮演好“引導者”角色，“球迷的熱愛誠然珍貴，但我們希望它能以積極健康的方式呈現。” 當前中國乒乓球運動的一大粉絲羣體是18到30歲之間的年輕女性，其比例相較於其他運動的粉絲羣體都是獨一檔。根據本次再度奪冠的孫穎莎和王楚欽的抖音賬號粉絲畫像可以看出，二人的女性粉絲佔比分別高達78%和81%。在觀賽現場，浩浩蕩蕩的女球迷們爲奮力拚搏的乒乓選手齊聲助威，他們生怕偶爾一聲遲到半拍的吶喊影響運動員的發揮。丹頓對這兩位明星球員表示了衷心的感謝，直言沒有他們兩位體壇巨星的話，WTT的商業模式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巨大進步。
中國“乒乓外交”開啓的勝利持續了半個世紀，但世人皆知，這項運動未來要取得更大成功必須放眼世界。WTT正在探索全新的全球佈局。除新加坡與中國的傳統大滿貫站外，今年夏天他們將首次在美國與瑞典增設兩站大滿貫賽事。此舉一方面是因爲在巴黎奧運會上，包括瑞典在內的歐洲勁旅狀態回暖，法國、德國、瑞典都拿下不俗戰績，讓WTT看到歐洲市場的勃興潛力；另一方面，下一屆洛杉磯奧運會將在美國舉辦，首次前往美國舉辦賽事，是WTT順勢提前造勢佈局的一次押注之舉。
WTT試圖用商業化改革爲乒乓球注入新生，從兩個球拍構成的獨特賽事標識，到不同比賽間配色分明的區分設計，再到彷彿演唱會與擂臺賽結合的聲光熱場，都想留給人耳目一新的印象。今天WTT比賽區域的四個角上，還坐著四位隨時待命的球童，興許下一個世界冠軍就藏在這些兒童裏面呢？
以下爲FT中文網對話國際乒聯及世界乒聯WTT首席執行長史蒂夫·丹頓的文字實錄，經過編輯，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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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丹頓先生。那麼最開始您是怎麼走進乒乓球的世界的？
史蒂夫·丹頓
我是個乒乓愛好者，毋庸置疑。乒乓球已經進入我的血液了。我小的時候，大概7歲左右就開始玩了。是我的父親帶我進入了乒乓的世界。
在澳洲時，我們小時候特別喜歡運動。當時我們有板球、澳式足球、還有高爾夫，但我選擇了乒乓球，算是有點不走尋常路吧，畢竟乒乓球並不是澳洲最熱門的體育運動。但我可能還受到了我父親的影響。他就特別喜歡乒乓球。他在我們小鎮上算是最厲害的球手之一了。我總想著能不能找機會擊敗他。所以我纔開啓了自己的乒乓之旅。
後來我成爲了乒乓球手，成了教練，並最終走上了管理崗位，在2017年成爲了國際乒聯的首席執行長。我們在2021年設立WTT時，我也獲得了其首席執行長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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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對國際乒聯的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對WTT也是如此。那麼您對這些年來乒乓球的看法是怎麼樣的？今天看到WTT的賽場後，我著實大開眼界。
史蒂夫·丹頓
正如我剛剛所說，我生在澳洲，長在澳洲。我們的體育商業和產業方面頗有成效，大概已經有很長時間的發展了吧。澳式足球、板球、高爾夫，還有澳洲網球公開賽等等。我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
後來我開始從事乒乓球事業並走上管理層後，我時常感覺我們在商業發展上太業餘了。我們的工作重心之前過於圍繞奧運會和我們旗下的產品，至少對於國際乒聯來說我們的組織方式太過業餘。所以，我上任首席執行長以後就致力於將運營模式專業化，打造恰當的體育形象，讓乒乓球能夠和其他主流賽事旗鼓相當，比如網球的ATP和F1方程式賽車比賽等主流賽事。所以實際上，這其中並沒有什麼高深的學問，我們不過是向從業界最優秀的範例取經，看看能否爲乒乓球做出貢獻，讓這項運動走向專業化。
所以說我們的變革之旅非常有趣，充滿挑戰，但也富有樂趣，因爲這對我們乒乓球的事業來說是很大的思維轉變，要走向專業化，還要有一些商業上的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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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眼裏，WTT是由中國領銜且整合全球的體育聯賽。在您看來，WTT在國際體育賽事方面有著怎樣的角色定位呢？您又打算將其向什麼方向打造呢？
史蒂夫·丹頓
我們的目標就是要走向全球，但我們也要顧及現實，畢竟中國是我們的主要市場。我認爲這種格局是非常積極的。中國目前GDP位居世界第二，而且也是世界大國。既然如此，乒乓球在中國這樣的國家能夠成爲一大熱門運動當然是好事。我們需要迎合這一市場，因此我們盡力做出了改變。我們也希望能夠和中國密切合作，共同在國際市場上發揚乒乓球。所以，我們目前和中國方面有著密切合作，是中國和國際之間的一道橋樑。
從這方面來講，我們其實非常特別。我們最主要且最重要的市場在中國，但攜手中國後我們又能在國際舞臺上讓乒乓球品牌發揚光大。我並沒有看到其他什麼運動採取了同樣的策略。所以說我們很特別。我認爲這不僅對乒乓球是好事，也是世界的大好機遇，或許能讓世界進一步瞭解中國。這一點我們同樣認爲是體育運動需要承擔的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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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批評人士認爲，WTT的商業化過於激進，有損於乒乓球的傳統價值觀。您對此有何回應？
史蒂夫·丹頓
我認爲乒乓球界需要改革。我們把目光放到6、7年前，你就會發現乒乓球其實有一點掙扎求生的跡象了，就在國際賽場上。甚至可以說，落後於其他運動。
看看於其他運動的進展，比如羽毛球吧，這也是在奧運會上差不多的體育賽事。我們看到有很多新的運動異軍突起，比如匹克球啊、壁球之類的進入了奧運賽事。如果我們不採取行動，也就是您說的“激進”措施，那麼我們很容易就會落於人後，最終陷入危險局面。即使是在奧運會也是如此。如果運動不夠熱門，那奧委會何必繼續支援熱度下降的運動呢？他們大可選擇將人氣風靡的項目納入奧運會，畢竟大家也是要博眼球的，要吸引更多人關注奧運會等賽事。換言之，我們如果不採取糾正措施，那麼乒乓球就有可能陷入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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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其他競技體育，比如像您剛剛提到的網球和F1賽車，乒乓球一直在努力打造全球主流專業聯賽。那麼WTT有何獨有措施來改變現狀？在運營方面，乒乓球可以從其他運動上吸取哪些經驗？
史蒂夫·丹頓
商業模式是我們做出的重大改變之一。我們處理賽事的方式非常獨特。從這一點來看，我們花費了很長時間才徹底伸展開拳腳，走到了我們目前的強盛期。因爲偶我們的改變大刀闊斧。一開始WTT還沒成立時，我們國際乒聯通常從電視轉播和贊助商等方面賺取較少的收入，然後再分發給組織方來承辦賽事。目前我們的產品已經十分強勁，由城市和組織方來購買我們的賽事承辦許可證。或者我們應該和城市開發新的商業模式，籌集更多資金。有了更多資金，我們才能拿出更豐厚的獎金，像我們今天這樣建設賽事形象，讓賽事更加專業化。所以我們的確重塑了整個商業模式，推出了WTT，對我們的產品投入了更多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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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收入來源，您目前有什麼計劃擴充收入來源嗎？
史蒂夫·丹頓
WTT已經走過了4年，我們也在回顧我們的運營是否健康。所以我們和德勤等公司聯手開展了些項目，幫助我們更好地審視WTT的運營是否健康。經過最初幾年的運營後我們瞭解到，一開始我們認爲有些收入沒那麼重要，但現在看來其實相當關鍵。相信這一點也是非常顯而易見的，那就是我們的票務收入。我們剛剛成立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有一天我們能夠在坐滿11000名觀衆的大型體育場裏舉辦賽事，有這麼多激情滿滿的粉絲座無虛席。
現在我們做到了，我們知道了票務有多重要。但我們其實還需要繼續調整我們的商業模式，畢竟我們以前的授權模式是將售票權交給了承辦地。或許未來我們要重新考慮，既然票務如此重要，那麼未來將其收回WTT可能也是必要之舉。這樣我們才能把資金用於發展整個體育生態。這是其中一大改變。
這一點的長足發展我們都有目共睹。我們現在還在改善媒體版權。但是，在中國經營體育媒體是比較困難的。算是世界上難度最高的地方了，其相比於大部分其他市場，尤其是西方市場來說，並沒有那麼強勁。所以我們在做大蛋糕方面還面臨比較複雜的局勢。大概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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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您打算擴大主要贊助商的規模嗎？
史蒂夫·丹頓
就我從業20年的經驗來看，贊助商始終是體育經營裏最難啃的骨頭。我們在中國的表現就很不錯，有多家實力雄厚的中國品牌與我們合作，然而我們沒能招攬類似的國際合作夥伴。所以這也是我們下一步要解決的問題。我們相信很快就能得到解決，但願接下來一年能夠迎來好訊息，獲得新的國際大品牌加盟。當然我們也需要時間向他們證明乒乓球具有國際屬性。我們在中國和亞洲部分地區已經有所成就，在歐洲等地也在慢慢發展。今年是我們首次在美國開啓WTT大滿貫，那正是我們計劃打入的市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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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年與全球各個城市的合作裏，您有哪些難忘時刻？在獲得主辦城市的長期承諾方面還面臨哪些挑戰？
史蒂夫·丹頓
首屆新加坡大滿貫賽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偉大的時刻，因爲它證明了我們的觀念正確。我認爲大滿貫幫助我們邁出了重要的一步，那就是最難忘的時刻之一。現在我們已經舉辦了 4 年的新加坡大滿貫。回顧今年的賽事時，我們都爲新加坡大滿貫感到非常自豪，因爲我們終於把它變成了一項成功的業務。所以新加坡大滿貫今年首次實現了盈利。前三年賽事虧損了一點錢。但今年我們實現了盈利，而且我們看到，在中國農曆新年期間舉辦的比賽，上座率高達80%到90% 。這樣的發展非常讓人振奮人心。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在中國澳門的首次亮相。澳門也是我們發展WTT的地方。我們的首次亮相是在 2020 年。可以說那是我們的賽事由於疫情經過全球暫停之後重啓時刻。那是一個重要的時刻，因爲我們真的改變了我們體育賽事呈現的方式，以及這項運動的風貌和觀感。我認爲去年我來到重慶也是另一個特殊的時刻，走進體育場就能看到那麼多觀衆，這真的改變了我們的心態和信念。乒乓球實現了，就像我之前說的，難以想像相信我們能在11000 個座位的體育場裏比賽，座無虛席，熱鬧非凡。我們在這座體育場裏大開眼界。那一刻改變了我們對世界乒乓球未來的期望，改變了我們夢想的規模和大小。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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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T在過去幾年來一直都是運動員們熱烈討論的話題。WTT 的新排名系統招致了一些批評，尤其是大滿貫賽事的積分與奧運會相同。這是否會削弱世乒賽和奧運會等傳統大型賽事的聲望？
史蒂夫·丹頓
當我們制定這些規則時其實是有考量的。如果你回顧過去的乒乓球運動，你會發現在奧運會和世乒賽期間，運動的關注度確實達到了頂峯。但在那之後，熱度就完全跌落谷底了。而作爲一項運動，我們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我們成立WTT和大滿貫並不是爲了讓它們能和奧運會和世乒賽相提並論。現在我們能夠在市場上持續獲得關注。常言道：眼不見則心不見。我們不想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裏。我們始終希望獲得大家的關注，進入人們的心中，這就是我們改變的原因。因爲其他運動項目也在這樣做。其他運動項目能持續面對消費者和球迷。我們爲什麼不呢？爲什麼我們只能等到奧運會和每屆世乒賽？所以我認爲這對乒乓球來說是非常積極和重要的一步。我認爲結果已經顯現。人們現在談論乒乓球、談論WTT、談論我們的規則和條例的次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以前我從沒聽到別人聊到乒乓球，也從來沒見到媒體像今天這樣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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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乓球對中國而言算老朋友了，但WTT是新面孔。而既然是新面孔，人們就有些許顧慮。有個別頂級球員宣佈退出了WTT賽事，還離開了世界排名，說賽事過於頻繁，退賽罰金無力承擔。在您看來，WTT的參賽規則是否過於嚴苛了？您會如何解決這些運動員們的訴求？
史蒂夫·丹頓
我們組織的成立時間不長。我們才成立了4年。看看我們的過去吧，頭兩年我們撞上了新冠疫情。賽事是多了還是少了我們心裏一點兒沒數。然後是2023年，我們大概推出了計劃賽事的60%，但我們仍然不夠明確。到了2024年，我們推出了計劃賽事的大約80%。今年是2025年，我們首次將計劃賽事全部推出。
我覺得我們也不好說，也在不斷學習和理解多與少的問題。但就在一年前，我基本上所有會議都參加了。我們有很多運動員和代表。當時的訴求是他們覺得賽事太少了。一年後又變成了賽事太多。所以這其實就是要達成平衡。我們做出了調整。我們還要走完整個2025年的系列賽，然後我們再來評估多少算合適。只有經過大量平衡調整我們才能找到合適的量。但我們仍然沒法完全確定：多少算合適呢？只有走完一年的一個完整賽季，或者一到兩個賽季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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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T採取了哪些措施來確保球員在緊湊賽季的高強度對決期間能在身體和心理上都能保持健康？
史蒂夫·丹頓
我們最近的一些變革就邁出了一步。我們先是和中國隊在新加坡開了會。我們還有一個論壇供球員們建言獻策。我們還一直在與運動員們交流，找到賽事數量的平衡點。所以我認爲討論是很重要的。我們改變了一些規則，並非所有規則都是強制性的。所以我們也有了些靈活空間。讓大家有了更多選擇。我們還要繼續和運動員們保持良好溝通對話。就像我剛剛所說，等走完了今年的一兩個賽季，嘗試完成全部計劃以後，我們才能瞭解合適的量該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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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點球員們可能關心的話題，那就是打算如何進一步改善獎金？
史蒂夫·丹頓
我覺得我們在這方面會持續做出改進的。如我們剛纔所述，我們必須要顧及我們的商業模式，必須要繼續讓業務有所成長。雖然我們不是網球，但拿其他主流運動爲例，例如網球的ATP聯賽，他們賽事總營收的20%至25%會用做獎池儲蓄。我們現在就達到了這個水準，但這也意味著我們總體還需要成長。這就是我們接下來幾年內的重大挑戰。我們對目前的獎金量並不滿意。我們離目標還很遙遠，相比於其他運動而言，這點資金仍然遠遠不夠。而且相比於其他運動，我們的體育場現在都已經爆滿了。所以我們的獎金還有待提高。這一點我們很坦誠，也很理解其中的困難。但另一方面，相比於WTT成立之前的獎金金額，我們目前已經達到其3倍之多了。所以隨著WTT的變革，我們的商業模式讓我們的獎金規模擴大到了以前ITTF巡迴賽和賽事的3倍之高。所以我們其實已經有所進步，只是我們還需要繼續觀察，保證收入全力成長，這樣我們才能爲球員們提供充足的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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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提到了與地區聯盟的合作。您覺得國內的乒乓球聯賽是否需要更高話語權，讓WTT的國際賽程和國內聯賽在時間上相互協調？WTT是如何在合作時確保全球的比賽日程合理且可持續發展的？
史蒂夫·丹頓
相較以往新增了很多賽事，這些問題引發了很多討論，尤其是世界各地的體育聯賽。不過，我不覺得我們和地方聯賽形成了競爭關係。我們在產業發展上彼此還是有足夠的空間。但如果我們從競技的角度出發來看，再看看乒乓球的成長趨勢，你就會發現地方聯賽也在掙扎求生。他們並沒有走在我們的前面，也沒有對乒乓球的整體發展做出超大的貢獻。絕大部分歐洲的乒乓球聯賽發展陷入了停滯。我們並沒有看到聯賽爲運動員的合同和收入帶來我們這樣的成長。
中國國內舉辦的各種賽事就是一個例子。那些賽事以前很成功嗎？還是說不夠成功？在這件事情上大家衆說紛紜。但是從國際角度來看，我們並沒有看到這些聯賽讓運動項目的地位有所提高。所以我們感覺必須要採取行動做出改變。所以我們推出了WTT。我們佔據了更多賽程空間，但我認爲他們仍然有發展的空間。而且說實話，既然我們讓乒乓球和WTT在國際上取得了成功，那麼我們也就開始透過WTT這個平臺實現乒乓球的發展。而這其中會有一些內在的好處，會有更多的的球員願意參與運動。有了更多的人願意參與其中。粉絲期待的就不再只是WTT了。他們還會看當地有哪些其他聯賽一樣可以去看。回到中國的例子上，看看去年兩個階段的其他聯賽吧。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長沙和上海，當時全場坐滿了。大家就跟今天的WTT賽事一樣，抱著極高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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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粉絲羣體，我昨天親眼看到好多女粉在場內爲王楚欽歡呼。乒乓球是什麼時候抓住瞭如此多年輕觀衆的心的？
史蒂夫·丹頓
我們的粉絲羣體非常獨特，甚至最近一段時間讓我們非常驚訝，那就是有大量18至30歲的年輕女性過來支援乒乓球。這樣的用戶畫像我想你很難在世界上的其他運動中看到。我覺得其他運動很難有這樣的粉絲羣體。我們也在努力研究這一點。我們也在努力瞭解我們的粉絲，研究WTT，從而更好地服務球員和粉絲。我們都在推進中。我覺得粉絲們很棒，真的太棒了，他們無與倫比，激情滿滿。他們尤其鍾愛王楚欽和孫穎莎，顯然這兩位頭部巨星吸睛無數。這兩位球員相當不得了。沒有他們，我們今天就不可能討論什麼更好的商業模式了。要沒有粉絲們，我們WTT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巨大成功。粉絲們很了不起，對我們很重要，我們得研究如何更好地培養粉絲羣體，爲他們服務。我們希望能留住粉絲，或許還能讓他們支援除了孫穎莎和王楚欽以外的球員，當然我們還希望有更多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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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其他的體育賽事裏，我們總能看到很多激情滿滿的粉絲。粉絲之間的競爭氛圍也是商業模式的主要動力，能夠推動商業成長和參與度。但中國相關機構發文說“飯圈文化”滲透了競技體育。顯然今天的粉絲格局大有變化。那麼WTT打算如何處理或管理粉絲呢？
史蒂夫·丹頓
我們都在媒體和討論中有所目睹，這方面中國社會上確實有一些顧慮。但我認爲極端粉絲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絕大部分粉絲都很棒，他們的言行舉止都是合適恰當的。他們來這裏給最愛的球員發聲，採用的方式也是積極向上的。負面的情況只是很小一部分。我們會持續關注，且認真對待的。我們會嘗試勸導粉絲積極觀賽，培育出合適的乒乓球粉絲文化。總體而言，我們的粉絲們很棒，非常積極，這種氛圍對乒乓球而言非常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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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乒乓球在亞洲有很高的參與度，但是在其他地區似乎還有待進一步發展。比賽中球的速度便是一大挑戰，難以在直播中捕捉到更多細節。那麼WTT打算如何解決呢？WTT打算如何培養特別是歐洲和北美地區的粉絲羣體呢？
史蒂夫·丹頓
我覺得競技速度倒不是什麼問題。不論我們走到世界的哪一個市場，大家都會來觀看乒乓比賽，看頂級選手對決。大家都沉醉於此：天哪，小小的方寸之間，他們是怎麼如迅雷閃電一般的？球員們還會往後打高球和搏殺，速度和敏捷令人歎爲觀止。大家都沉醉於此，樂於觀看。
我們以前有一點可能沒有太關注，那就是持續對不同的市場發力。例如我們當時在2021年於美國首次舉辦了世乒賽。在此之前我們國際乒聯最頂級的產品都沒有去過美國市場。而今年我們有了美國大滿貫，我們每年都會有頂級球員、頂級賽事在那裏綻放光彩。我們要讓美國朋友們看到乒乓球是一項很棒很酷的運動，是高水準運動，和其他他們已經有的商業賽事一樣。所以我們的問題其實就在於過去未能關注不同的市場。
去年我們在巴黎奧運會結束後前往了蒙彼利埃。雖然那不是法國最大的城市，但一樣是一座很美麗的南方海濱小城。那裏有一座很棒的體育場，我們第一次進去視察時，場內能容納8000人左右。那會兒還是二月，奧運會還沒舉辦，我們當時還想著會不會場館會不會太大了坐不滿。我們計劃舉辦的是和這次重慶賽同一級別的冠軍賽。結果當時每天都坐滿了。來了好多人，我們驚得瞠目結舌。這當然得益於奧運會和法國勒布倫兩兄弟的效應。我們獲益匪淺。但當時人滿爲患，就跟今天重慶一樣，我們感覺非常非常棒。如果我們在不同的市場能夠頻繁推出賽事，那麼乒乓球及其在各地的商業發展自然就會成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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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還想問一下，就是中國在乒乓賽事上確實需要有本事的對手，對吧？我們再往前展望一下，您認爲WTT接下來十年的全球佈局、體量、和商業版圖將是怎麼樣的？
史蒂夫·丹頓
我認爲目前很有必要鞏固現有的重要賽事。正如剛剛所說，我們要首次在美國舉辦大滿貫賽。今年還要在歐洲的瑞典舉辦首次大滿貫。北京和新加坡也有大滿貫賽。我們還有六站冠軍賽。所以我們接下來幾年的重點在於維護這些賽事，做大做好。我們回顧了這些賽事的商業模式，確保能穩定成長。我們還需要讓球員的獎金能更進一步。還有一大挑戰就是要確保乒乓球和其他賽事能相提並論。我們現在只是2025年，今年首次推出了WTT的全部賽歷計劃。接下來我們要確保這些賽事能夠成長，而且是快速成長。
（注：本文圖片由WTT提供。作者郵箱michael.lin@ft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