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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球的樂趣

納達爾的退役與網球「古典時代」的遠去

範力文:如果說費德勒爲網球帶來了貴族式的優雅,納達爾則讓人們看到了這項運動中史詩般的悲劇性。他們兩人共同引領了一個競爭與敬意共存的網球時代。

拉斐爾•納達爾還是宣佈退役了。他已經好久沒有規律地打過比賽了,他陷入了受傷、養傷、短暫地復出而又受傷的循環。當一位職業球員到了他的年紀,再遭遇這樣反覆的傷病,人們就會意識到他的職業生涯已進入倒計時了。

但是納達爾卻是例外,因爲我們永遠不知道像蠻牛一樣的納達爾,他還可能會怎樣地虐待自己的身體。因爲他彷彿只要還能奔跑,就會試著重新拿起球拍。

納達爾的物理治療師在他25歲時爲他檢查膝蓋,後來他向媒體透露:這是一個35歲的人的膝蓋。納達爾的身體機能其實早已老化得超出了他的實際年齡。

這是納達爾打球的方式決定的——他總是習慣站在底線的深處接發球,當對手勢大力沉的發球來到這個位置時,球速會減弱一些,這樣再去擊球會更精準;但是這樣做的壞處也很明顯,他要付出更大的擊球力量,和比別人更多的跑動。如果對手攻擊對角線,他需要更多的橫向跑動來彌補弧長;如果對手放小球調動,那麼他需要快速移動到前場;對納達爾來說,他的半場比別人更大,這意味著他需要用腳步填補這些多出來的距離。

於是你會看到納達爾像一隻野兔一樣在球場上疾馳。這變成了漸漸他的一種風格與美學,在這種快速跑動的基礎之上,他演化出了獨屬於他自己的標識——他無與倫比的滑步,以及伴隨著滑步的標誌性正手揮拍,你會看到他的小臂在擊球之後,由於身體慣性在腦後盤旋一週,猶如一種表演性的遊戲招式。

而跑動只是其中的一步,他還要知道如何停下來,如何控制他的身體在某個支撐點發力,這需要運用他的膝蓋,他那傷痕累累不堪重負的膝蓋。當他的凌波微步急剎在某一個合適的位置,他就會祭出那炫目的、教科書般的正拍隨揮。

這是如同七傷拳般的打法,他的滑步與他的急停,讓他擁有優勢也在戕害他的身體。於是你會明白,爲什麼他的每一次擊球都是一次自我透支。還好有紅土,紅土賽場的滑動摩擦力是最小的,將納達爾的跑動和步伐放在紅土賽場,如同魚入大海。

這就是「紅土之王」的由來。拉斐爾•納達爾拿到了14次法國網球公開賽的冠軍,他是羅蘭加洛斯球場的寵兒。在剛剛結束的巴黎奧運會的開幕式上,最後進入主會場的幾位火炬手中,其中一位就是納達爾,他是唯一的一位外籍運動員,其餘選手都來自東道主法國。我有一瞬間還覺詫異,但很快就理解到:納達爾早已經征服了法國,這是屬於他的授勳儀式。

幾乎沒有人能在羅蘭加洛斯球場擊敗拉斐爾•納達爾。他在這裏享受著無上尊榮,每一次出場山呼海嘯的氣勢,你會以爲這裏是馬德里。巴黎人看著他一次次捧起大滿貫獎盃,好像看不膩似的,在許多競技體育中,一個屢屢勝利的贏家是會遭觀衆們妒恨的。但他們對納達爾何其寵溺,法國人卻又明明是最厭倦一成不變的。

法網紅土的鮮豔顏色一如納達爾自身的氣質,他不像老對手羅傑•費德勒那樣白衣飄飄仙風道骨,而是睚眥必報的魔鬼筋肉人。費德勒打球有一種運籌帷幄的氣定神閒,而納達爾滿場飛奔的樣子惹人哀憐;在與德約科維奇的底線相持中,納達爾也總是不佔優勢,德約的球風硬朗,落點深且勢大力沉,納達爾總是用腳步彌補被動場面,他經常應付得相當狼狽。

納達爾永遠不會放棄救球,有時候,對手的回球拉開了一個很大的角度,幾乎形成致勝分,他總是快馬加鞭趕到。如果幸運的話,你會看到納達爾的魅力時刻——將極限的救球轉化成一次艱難但姿態舒展的反殺。

這是我熱愛納達爾的理由,他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魄力,如同武俠小說中,主角被強大的敵人無懈可擊的劍陣逼入絕境之時尋找到的一線破綻。

人們熱愛納達爾與費德勒,或許是迷戀那種有如史詩的瑜亮情節。如果他們在歷史中交錯開,或許都要各添上十座大滿貫,但命運註定他們交鋒,互相較勁也彼此成就。這大概也是爲什麼,有那麼多人天然地不喜歡德約科維奇,他彷彿是插足費納這臺戲的第三者,儘管他甚至在冠軍頭銜和世界第一的時間上超越了費納,但卻仍然沒有擺脫這種尷尬的公衆印象。

我們仍需對德約科維奇致以莫大的尊重,我猶記得,2012年春天在墨爾本的那場澳網決賽,也或許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網球比賽,德約科維奇經過五個多小時的鏖戰擊敗了納達爾。二人累到破例被允許坐在小板凳上完成了整個頒獎儀式。在我的回憶裏,那場從傍晚開場的比賽一直進行到深夜,我的母親爲我煮了一碗牛肉粥作爲夜宵,如今提起澳網,我總有個並不真切的印象——那是充滿了香氣、溫暖而無邊無際的夜晚,宛如永恆,我希望兩人一直打到第五盤長盤決勝。

然而對我來說,費、納相較於德約科維奇的特殊之處更在於,在這二者身上,我看到了一種曾經沒有、之後或許再也不會有的靈光,一種行將消失的古典主義殘韻。

如何解釋這種靈光?它大概意味著,他們都不是後來大行其道的那種「工業流水線球員」(不限於網球)。那種像在遊戲設置中將身高、力量、臂展都調到95分的挑不出毛病的六邊形戰士,他們是什麼都有的一代人,除了個性。而他們在身體稟賦上有多完美,他們在賽場的擊球選擇就有多平庸,因爲他們總是在做風險最小的事,他們中的許多人很少搏殺,但卻有著一看就被髮球機校正過的紮實底線技術,這樣或許會減少非受迫性失誤,但也難見令人叫絕的致勝分。

而不完美往往意味著,一個球員臨淵而立的不安感,那種將命運系在每一次回擊的豪賭。就像阿喀琉斯如此強大,但他卻有一個脆弱的腳後跟。納達爾和費德勒走上球場像是在完成某種禮儀。網球只是他們的一件裝置,他們好像在用這件事演繹一些別的什麼,網球被他們賦予了一種神祕的精神性。在未來的男子網壇,會有層出不窮的辛納、西蒙、蒂姆、茲維列夫,會有十年一遇的安迪•穆雷和瓦林卡,會有百年一遇的德約科維奇,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納達爾,也只有一個費德勒。

羅傑•費德勒將熱烈與冷靜交織於一身。大約在他拿下第五個大滿貫之後,他忽然擁有了一種寵辱不驚的本事,之後表現在比賽中的每一秒,像是一種習性。我很喜歡他標誌性單手反拍擊球時總是帶著某種微妙的、自鳴得意的表情,極其淡泊而又睥睨一切。他把網球打得很簡單,沒有多拍的拉鋸較量,而是迅捷一擊,落點刁鑽。如同《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王子赫克托爾的智慧與高貴、鎮定和從容,費德勒傾倒世人之處在於其風度與冷靜,他擁有一種內斂的力量與深不可測的控制力。

而拉斐爾•納達爾則更像是阿喀琉斯,希臘聯軍中最強大的戰士,也是赫克托爾的宿命敵手,這個人物意味著原始的力量、激情、血氣和不屈的韌性。他有他的薄弱關節,就像納達爾有相當嚴重的強迫症,他入場時必須先邁右腳,他會準備兩瓶水,一瓶冰水一瓶常溫,喝水的時候每瓶各喝一口;以及他那繁瑣的發球程式——他總要調整肩膀、捋捋長髮、刮刮鼻子、扯扯內褲……就好像他與冥冥中的上天曾經做過什麼誓約。

這一切都詮釋了何謂「風格即人」,他們打球的方式,就是他們靈魂的一面鏡子。他們甚至還無比貼切地代表了他們所在國度的氣質與風格,費德勒就像他的祖國瑞士,勞力士手錶般的尊貴、阿爾卑斯雪山般的優雅和那裏廣袤牧場的沉靜;而納達爾也像他的西班牙,既有鬥牛士的激亢,也有蠻牛般的嗜血,他奔跑起來的高蹈熱烈又多麼像弗拉門戈的舞步。

如果說費德勒爲網球運動帶來的是一種貴族般的優雅,那麼納達爾則爲這項運動注入了一種史詩般的悲劇性——他與宿敵鬥爭、與自己的身體鬥爭、也與命運鬥爭。他的生涯晚期反反覆覆的傷病一度讓人們認爲屬於他的時代已經提前結束了,2015賽季時,他的戰績曾一落千丈,全年最好的成績僅僅是法網的八強,2016年的手腕傷勢更是雪上加霜,那時所有人都以爲,他的大滿貫數量會定格在14座,然而一年以後的2017賽季,他就奪得了法網與美網兩座大滿貫,並且讓世界排名重返第一,而同樣強勢歸來的羅傑•費德勒則分走了那一年的澳網和溫網兩座冠軍。

納達爾惺惺相惜的老對手費德勒在2022年正式退役,也是這一年,他年僅19歲的西班牙晚輩卡洛斯•阿爾卡拉斯斬獲了第一座大滿貫冠軍。在青年世代裏,阿爾卡拉斯是我最爲鍾愛、最具有個人風格的一位球員,但他的比賽風格反倒更像費德勒而非納達爾:那種犀利的、瀟灑的、不顧一切的進攻。

但我也知道他在我心中永遠無法企及費德勒與納達爾,人們總是會爲自己青春時期喜愛的偶像抹上一層不一樣的濾鏡,懷念具體的人和物,就是在懷念一段已經遠去的時間。費、納所引領的網球「古典時代」,也像那個剛剛過去的時代的縮影,那個溫情與敬意的時代,容忍與自由的時代,人們彼此競爭也相互欣賞,人們捨得自己的時間去欣賞一項技藝,也像是在陶冶一種美學。

我想,所謂人類文明,不過是羣星閃耀的幾個瞬間;很多人的名字和樣子你已經遺忘了,但卻有一些瑣碎的時刻你會永遠記得。就像我已經忘了某一場比賽的勝負輸贏,但我會記得納達爾總是髒兮兮的、沾滿了汗水與紅土的球褲,我也記得費德勒在接發時轉動球拍的習慣性動作。許多年之後,當人們試圖拼合舊世界的碎片,試圖去理解曾經和平體面的生活的樣子,就像老歐洲的精神遺民翻閱茨威格的著作那樣。我大概會給你寄上一盒費德勒與納達爾比賽的錄影帶——這或許是這個時代留給我們的,最美好的東西之一。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圖片:GettyImages,編輯郵箱:zhen.zhu@f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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