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在南韓釜山舉行的塑膠汙染政府間談判委員會第五次會議上，100多個國家試圖推動達成一項限制塑膠生產的雄心勃勃的條約，但由於一小撮石油生產國的反對，導致達成全球塑膠汙染協議的勢頭受阻。
來自175個國家的談判代表離開釜山時，並沒有如期達成在2024年底完成條約起草工作的使命，而是將其推遲到了明年舉行的新會議上。
斐濟環境和氣候變化常務祕書、太平洋小島嶼發展中國家首席談判代表西文德拉•邁克爾（Sivendra Michael）說：「我既感到失望，又深受鼓舞。失望的是，一小撮國家用多邊談判中我稱之爲『黑魔法』的東西來挾持這一進程；而100多個抵制這一做法的國家所展現出的力量則令我深受鼓舞。」
2022年，各國在聯合國環境大會上透過了一項決議，承諾起草一項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國際協議來解決塑膠汙染問題，並啓動了談判進程。此後，各國開始舉行會議，組建政府間談判委員會（Intergovernmental Negotiating Committee，簡稱INC）來編制條約草案。原本該進程由五場會議組成，此次在釜山舉行的會議本應是最後一場。在歷次的INC會議上，各國討論了包括縮減塑膠生產規模、逐步淘汰有害塑膠產品和化學品、以及建立一個金融機制幫助發展中國家實施條約可能要求的變革在內的一系列措施。
本次爲期7天的談判在12月1日落下帷幕。期間，各國代表就前幾次會議上形成的冗長案文的精簡版進行了討論。人們曾希望代表們能夠達成最終協議，但事與願違：直到最後幾小時，各方在覈心議題上仍存在嚴重分歧，阻礙了談判的推進。
塑膠生產引發激烈討論
在釜山會議上，關於塑膠生產問題的討論尤其激烈。目前，全球塑膠年產量超過4億噸，若不加以遏制，到2050年可能會成長兩倍。因此，許多國家提出在條約中加入控制全球塑膠產量的文字。聯合國環境大會授權條約解決塑膠整個生命週期的汙染問題。大多數國家認識到世界已經無法應對目前的塑膠產量，因此認爲此舉需要從生產開始。
但在條約的整個談判過程中，包括俄羅斯、伊朗和沙烏地阿拉伯在內的少數國家一直反對這種措辭，而是呼籲採取下游汙染管理措施。這些自稱「立場相近」（like-minded）的國家都擁有龐大的石油和石化行業，而這些行業正是塑膠產業的基礎。
他們提議對生產問題「不設文字」（no text），也就是說，他們不想對生產施加任何控制。沙烏地阿拉伯代表阿卜杜勒拉赫曼•本•穆罕默德•阿爾格瓦伊茲（Abdelrahman bin Mohammed Algwaiz）在一次全體會議上表示：「如果要解決的是塑膠汙染問題，那麼塑膠生產就不是問題，因爲問題在於汙染，而不是塑膠本身。」
根據國際環境法中心（Centre for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al Law）的分析，包括伊朗在內的多個國家代表團內都有行業遊說者，其中註冊參加此次釜山會議的行業遊說者人數超過220人，比南韓或者歐盟代表團的人數還要多。
隨著會議的推進，「立場相近國家集團」在生產問題上寸土不讓的立場，以及拒絕限制使用可能危害人類健康的「相關化學品」的態度，開始引發一些談判者的不滿。「我們一直努力達成一定程度上的共識，但我們知道在（生產）這個議題上，要達成共識非常非常的困難，」巴拿馬代表科爾文•拉納斯（Kirving Lañas）在會議期間告訴對話地球。
面臨「三重威脅」的國家要求變革
在會議的最後幾天，以巴拿馬和太平洋小島嶼發展中國家爲首的102個國家史無前例地攜起手來，一致支援達成一項包括全球減塑目標的條約提案。94個國家還支援採取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措施，逐步淘汰有害的塑膠和化學品。
另一位來自巴拿馬的與會代表胡安•卡洛斯•蒙特雷•戈麥斯（Juan Carlos Monterrey Gómez）在新聞發佈會上慷慨陳詞道：「阻礙進程的只是少數聲音，我們不能讓這些聲音凌駕在全球公民和地球上幾乎所有政府的意願之上。」這個積極發聲的集團表示，條約中不包含這些法律約束不可接受。
密克羅尼西亞聯邦的法律顧問丹尼斯•克萊爾（Dennis Clare）說：「在這些問題上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他表示，像密克羅尼西亞這樣的島嶼面臨著塑膠汙染帶來的「三重生存威脅，即糧食、經濟、以及地球環境變化給人類帶來的威脅」。其中最後一種威脅指的是海平面上升和排放密集型塑膠生產對氣候的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該集團包括27個歐盟國家。作爲主要的塑膠生產地區，歐盟通常支援塑膠循環利用，認爲塑膠必不可少，但應儘可能地重複使用。
在近期的美國大選前，想要達成一份雄心勃勃協議的國家曾對美國這個主要塑膠生產國寄予厚望，希望其對談判產生積極影響。在渥太華舉行的政府間談判委員會第4次會議（INC-4）之後，美國曾表示支援減產。然而，在釜山會議前，美國卻放棄了這一立場，並且在會上也沒有公開支援減產的提案。同樣沒有支援這一提案的還有世界上最大的塑膠生產國中國。不過，中國在會議即將結束時發表公開聲明，敦促各國採取與「塑膠整個生命週期」相一致的政策。
談判最後一天，主席發佈了終版條約文字。許多人認爲這份文字被削弱了。關於塑膠生產的條款仍包含了「無文字」的選項，一些雄心勃勃的措辭也有所軟化。關於潛在融資機制的條款中滿是括弧，說明存在分歧。世界自然基金（World Wide Fund for Nature, 簡稱WWF)副總裁兼塑膠垃圾與業務負責人艾琳•西蒙（Erin Simon）表示，之前專門討論塑膠製品和化學品管理的章節中，「幾乎所有內容都被括弧框住了，『相關化學品』也被從標題中刪除了」。
結束時的情緒高漲
談判最後階段，明顯情緒激動的代表安德烈•沃倫特拉斯（Andre Volentras）呼籲要守住「人類的尊嚴」。
爲太平洋島嶼提供技術支援的政府間機構太平洋區域環境計劃（Pacific Regional Environment Programme）祕書處成員沃倫特拉斯問道：「這世界是怎麼了？氣候正在發生著變化，雖然二氧化碳無法用肉眼看到，但這種垃圾卻是看得到的……我們都能看出這是一個巨大的問題，那麼就讓我們來認真地應對它。我就是覺得這些阻撓和拖延策略令人厭惡。」
在最後一次全體會議上，盧安達（同樣支援雄心勃勃的塑膠減產提案）代表朱麗葉•卡貝拉（Juliet Kabera）呼籲各國「挺身而出，提高雄心」 。她的這番話贏得了數百名與會代表和觀察人士的起立鼓掌，場面非常壯觀。但此時，會議場地已被第二天的另一場會議預定，代表們已經沒有時間解決分歧。幾個小時後，主席宣佈會議結束，並安排在被稱爲INC-5.2的新會議上繼續談判進程。
大家對再召開一場政府間談判委員會會議的看法褒貶不一。「這雖然並不理想，但我認爲延長談判是必要的。這肯定比接受一個薄弱的條約要好，」環境正義基金會（Environmental Justice Foundation）資深社運人士薩利薩•特雷皮皮茨裏瓦特（Salisa Traipipitsiriwat）說，並表示，INC-5最後三天的談判將包括科學家和民間社會團體在內的數百名觀察人士拒之門外，INC-5.2必須避免重蹈覆轍。
環境調查署（Environmental Investigation Agency）海洋活動負責人克里斯蒂娜•迪克森（Christina Dixon）表示，再舉行一次會議，可能「只是同樣的角色換個地方再重新上演一次這樣的鬧劇」。
是時候投票了？
聯合國多邊協議歷來遵循協商一致的原則。對於塑膠條約來說，再次以此爲原則有其實際的原因，例如爲了不讓主要塑膠生產國脫離這一進程，進而威脅最終協議的有效性。
然而，如果僵局持續下去，雄心勃勃的國家可能會考慮採取另一種方式推進條約：投票。這是多邊協議談判進程中很少使用的後備方案，通常票數達到三分之二即可透過，從而能夠讓各國走出僵局。
在塑膠條約談判進程之初，也就是INC-2上，立場相近的國家集團曾對程式性投票規則提出挑戰。也就是說，各國如果需要訴諸投票，就要對這一體系展開曠日持久的辯論。許多觀察人士認爲這是一種拖延策略，此後就再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現在民間社會團體敦促各國重啓相關討論。
海洋保護協會（Ocean Conservancy）國際塑膠政策高級經理費利佩•維多利亞（Felipe Victoria）表示，重要的是「要記住這項協議的談判速度是前所未有的。要知道，《巴黎協定》花了9年時間，《公海條約》花了19年，而我們要在兩年內完成塑膠條約。」
這個原本爲期兩年的進程從現在開始還不知會延長多久。有人提議在2025年5月，或者更晚些時候召開INC-5.2。與此同時，「既失望又受鼓舞」的斐濟代表邁克爾希望各國能夠繼續努力。
「我們相信這一多邊進程將執行（聯合國環境大會決議的）授權，並敦促少數（立場相近的國家）認識到眼前更大的問題，而不是扮演受害者，」他說。
他強調，世界需要減少塑膠生產才能真正解決塑膠汙染問題。「正如我們多次說過的那樣，你不能開著水龍頭拖地。」
本報告得到了GRID-Arendal提供的差旅津貼支援。
作者簡介：艾瑪•布萊斯，自由撰稿人，關注環境、自然保護和氣候變化相關的議題，更多資訊可關注她的主頁www.emmabryce.com。翻譯：YAN
注：此文原載環境網站「對話地球」。FT中文網經「對話地球」授權轉載此文。對話地球是一家關注氣候變化與環境的非盈利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