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理解了貨幣政策一個複雜的隨機動態閉環控制問題,應該可以看出上述觀點的謬誤。做爲金融市場發展歷史最長也最爲成熟的國家央行,美聯準對於這一問題的理解也是從歷次危機中的經驗和教訓得到的。
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美聯準在面對石油危機引起的通膨問題時,把貨幣政策的目標從錨定利率變成控制基礎貨幣供應量,讓利率隨行就市地變動,造成了利率的大幅波動,而利率的暴漲暴跌是當時美國儲貸機構(專注於做吸存放貸傳統商業銀行業務的區域性中小銀行)破產潮的一個誘因。1991年格林斯潘上任後,果斷把貨幣政策目標改爲利率,更爲重要的是,明確貨幣政策的宏觀經濟目標只有保證物價穩定、充分就業和經濟成長,而股票市場的波動等其他金融市場指標不是美聯準的考量,同時也強調了貨幣政策透明、清晰、可預期。
2008年始於美國的金融危機與之前的經濟危機最大的區別在於,此次危機不是源於實體經濟下滑,而是始於金融體系內部系統性風險激增導致的流動性凍結。因此時任美聯準主席伯南克採取了非常規貨幣政策,果斷給銀行體系補充大量流動性,使得美國金融體系終於渡過危機。
但是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後,由於全球供應鏈受到了極大的破壞,美國面臨的危機源自實體經濟供給不足,並非金融體系流動性不足。但是,或許在川普政府的壓力之下,美聯準出乎意料地把利率大幅降爲零,並且保持低利率過長的時間,造成了市場流動性過剩,通膨率高企,金融機構槓桿激增,風險累積。
2022年3月,美聯準面對1980年以來的最高通膨水準,開啓了有施以來最爲激進的急速加息政策,但是由於全球供應鏈因疫情、俄烏戰爭、美國對中國的科技封鎖等因素沒有得到有效恢復,美國的核心通膨率(扣除能源和食品)一直居高不下。雖然美國同期財政政策有助於通膨的降低,但是直到2024年8月核心通膨率仍徘徊在3%左右,離美聯準的目標2%還有一段距離。
而高息之下,高昂的資金成本會抑制企業的投資和居民的借貸意願,美國製造業PMI已經連續多月低於50景氣線,就業數據也不樂觀;同時美國聯邦政府債務規模不斷攀升,已突破了35兆美元大關,2024財年美國國債前10個月的利息成本總計爲9560億美元,較2023財年同期成長32%,是美國2023年GDP的3.5%。因此,美聯準9月首次降息就降了50個基點。但是,降息會造成美元貶值,美元購買力下降,又會使得通膨抬頭。
這是目前美聯準面臨的兩難困境。要想真正擺脫這一困境,僅靠美聯準的貨幣政策是行不通的。因爲美國通膨的主要問題在於供應不足,美國現行的各種逆全球化政策只會加劇供給不足,特別是對中國進行施加關稅,科技封鎖等,使得美國的耐用消費品和設備的價格反彈,其實是「損人不利己」的昏招。
綜上所述,美聯準大機率會在9月降息,但是美聯準的降息決策主要取決於美國的通膨、就業和經濟成長,而不是有人認爲的美國的股市風險,或者對其他國家施壓,或者美國總統大選;同時,降息也不見得能讓美聯準走出兩難困境。
同樣的道理,中國央行貨幣政策主要取決於中國的經濟成長和通貨膨脹,而不是美聯準的貨幣政策。有人認爲美國的高利率造成了人民幣的貶值壓力,美聯準一旦降息就使得中國央行有進一步降息的空間,這一論點的謬誤在於,首先,人民幣的幣值並不僅僅取決於中美兩國息差;其次,人民幣匯率不是中國央行貨幣政策最主要考量因素;最後,中國央行爲什麼要降息呢?中國經濟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能夠靠降息解決嗎?
注: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本文編輯徐瑾 jin.xu@ft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