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ytiva對全球500名生物製藥公司高階主管的調研顯示,新冠疫情期間,爲了向公衆提供快速與安全的預防與診療方案,政府與生物製藥行業的合作顯著增強。在中國醫藥企業管理協會會長郭雲沛看來,中國政府在生物製藥領域的積極參與,可以追溯到疫情之前,而疫情恰好是對中國醫療衛生戰略與工作的檢驗。
林匯棟:
近年來,中國的生物製藥生態系統迅速擴大,從關注仿製藥轉向推動創新。是什麼凸顯了這一轉變,政府如何支援該國生物製藥行業的成長?
郭雲沛:
我對生態系統的理解是行業面臨的政策環境變化。2009年新醫改以來,中國醫藥衛生行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適應了國民經濟的發展,還取得了比其他產業更快的進步。
在藥品審批方面,2008年的重大新藥創制國家科技重大專項,2015年頒布的《生物類似藥研發與評價技術指導原則(試行)》、《關於開展藥物臨牀試驗數據自查覈查工作的公告》和《關於改革藥品醫療器械審評審批制度的意見》,以及2016年的《關於解決藥品註冊申請積壓實行優先審評審批的意見》,都對加速審批、推動真正的醫藥創新十分有利。列入優先審評審批的藥物,在10天內就可以啓動技術審評。到2020年,重大專項一共獲得了68個一類新藥,這是不可想像的。在此之前,24年只取得了5個新藥。
林匯棟:
新冠疫情如何影響中國政府與生物製藥行業之間的關係?
郭雲沛:
新冠疫情之前,中國政府就已經未雨綢繆,開始積極調整醫療衛生戰略。2016年,中國召開了建國以來第二次全國衛生健康大會,並發布了《「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這標誌着中國的醫療衛生戰略開始發生根本轉變,從治療爲主,轉向預防爲主。
政府機構也隨之調整,衛計委更名衛健委,國家醫保局成立,國家市場監管總局成立並管理藥監局和反壟斷職能。此外,2019年上半年,中國出臺了《疫苗管理法》,把疫苗研發與生產擺在至關重要的位置。
疫情爆發以後,中國具備很好的應對組織機構,並提出依法抗疫、科學防疫、中西醫結合、國家買單、加強公共衛生建設等政策。2021年,疾控局從衛健委脫離出來,成爲直屬國務院的機構。如果沒有疫情之前的改革,中國在新冠疫苗、診斷試劑、以及醫用防護用品上的全球化供應,不可能做到現在這樣。
林匯棟:
您預計未來兩年是否會發生進一步的政策變化(例如,簡化藥品審批流程,或採取新舉措增加人才的可及性)?是否有任何政策變化對推動中國生物製藥行業的成長特別有利?
郭雲沛:
未來兩年,肯定會不斷地完善現有的政策,因爲中國嚐到了甜頭,老百姓感受到了生命安全的可貴。
一方面,中國鼓勵新藥創制的審評審批制度還在不斷完善,我們必須要簡化藥品審批流程,與世界接軌。另一方面,藥品上市許可持有人制度的實施,已經從試點轉爲全面推開,加上醫保目錄的准入,藥監局報批的新藥完全可以申請進入當年的醫保目錄,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
就人才而言,我在國家藥品監督管理系統工作了30餘年,藥品審評中心(CDE)從原來的200多人發展到800多人,其中包括從美國食品暨藥物管理局(FDA)引進的關鍵人才。目前,透過從各單位招兵買馬,人才規模和專業水準都得到不斷提高,從而適應中國新藥創制技術和評審的要求。
林匯棟:
在您看來,政府和生物製藥公司各自可以做些什麼來進一步加強聯繫?
郭雲沛:
總體而言,政府與企業之間應該做到上行下效,下情上達。一方面,政府制定的法律法規和政策,企業要儘快地熟悉、實施,從而完善和改進工作。另一方面,企業作爲被監管對象,發現了問題,要及時傳達到監管單位,從而推動政策制度的修訂。
舉個簡單的例子,之前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政策規定,國外的新藥專利到期前1年,方可允許國內仿製。但企業在實踐中發現,要完成項目上報、臨牀試驗,並獲得最終審批,一年時間不夠充分。因此,國家監管部門聽取了企業的意見,迅速調整政策,將其改爲2年,使企業可以從容地開展工作。這就完成了下情上達的有效傳遞。
林匯棟:
與政府有關的領域,如法律制度的性質和稅收政策,如何影響中國生物製藥對突發衛生事件作出反應的能力(此處指稅收優惠和政策扶持對產業的促進作用)?
郭雲沛:
中國對生產銷售和零售的罕見病用藥、癌症用藥、還有生物製品實行了簡易稅收,統一徵取3%。原來這個數字是15%。同時,國家級生物醫藥產業園,或者經開區生物醫藥占主導地位超過50%的產業園,已經實行了第1到2年免稅、第3到5年減稅的政策。此外,小規模製藥商業,只需繳納1/2的六稅兩費。
林匯棟:
政府政策的變化在多大程度上直接影響了中國製藥商業的戰略?例如,公司是否更有可能投資於特定技術,或將研發投資集中在特定的藥物類別上?
郭雲沛:
在推動醫藥創新方面,政府的投入以外,民間和企業資本也可以發揮作用。現在上交所的科創板上,45%的上市公司都是製藥企業。政策和資本的扶持,可以推動創新和研發,但也是一把雙刃劍。
林匯棟:
其他國家的生物醫藥產業政策目前如何影響中國的生物製藥行業?比如其他國家的扶持政策,或者對關鍵藥品的出口管制政策,會不會影響中國的醫藥產業政策制定?
郭雲沛:
我認爲不會影響,二者是相輔相成的關係。中國爲其他國家的創新藥物提供了廣闊的市場,同時,中國也在透過加入國際組織,實現藥品在中國與國外的雙報與雙贏。
林匯棟:
中國圍繞生物製藥供應鏈的外交政策是否因新冠疫情而改變(例如,中國是否可能增加或減少向其他國家出口的藥品數量)?
郭雲沛:
恰恰相反,中國醫藥的國際化會不斷擴大。第一,我們要吸引全球醫療創新要素,來中國註冊、研發、生產和銷售,透過各種形式引進國外的先進技術,成爲全球醫藥創新的關鍵環節。第二,大力開拓生物藥的國際市場,增強仿製藥的國際競爭優勢,優化出口結構,高水準地進入國際市場。第三,加強與別國藥品註冊、監管單位、以及國際標準組織的合作,深入參與國際監管的協調機制,促進國內外的法規接軌、標準互認和質量互信。
林匯棟:
自新冠疫情爆發以來,許多國家正計劃在其供應鏈的本地化生產方面/增加當地藥品生產。這可能對中國產生怎樣的影響?
郭雲沛:
這會產生一些負面影響,但不會阻止中國醫藥產業的發展。中國會加強自主研發與合作,而且已經出現了好苗頭。
林匯棟:
從全球角度來看,供應鏈國產化的風險和好處是什麼?
郭雲沛:
供應鏈國產化的好處是,可以更好地應對不時之需。壞處是,如果失去了全球化的供應鏈,全球化藥品的經濟發展也將不再可能。
因此,一定要走全球化的道路。中國生物製藥產業現在面臨的一些問題,比如仿製藥「內卷」嚴重、生物製藥基礎研究薄弱等,也需要依靠全球化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