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start":10.4,"text":"馬達西奇（Motor Sich）公司是一家位於烏克蘭札波羅熱的全球頂尖的貨機、直升機發動機製造商，是烏克蘭最大的航空發動機製造廠，也是烏克蘭「軍民兩用技術」產業的傑出代表。"},{"start":24.54,"text":"作爲老牌發動機製造商，馬達西奇是前蘇聯工業遺產的「明珠」，在發動機研發、製造方面擁有很強的實力。"},{"start":34.28,"text":"蘇聯解體後，俄羅斯航空工業成爲馬達西奇的主要客戶，但受制於地緣政治、克里米亞問題等，馬達西奇失去了大量來自俄羅斯方面的訂單，公司經營出現困難。"}],[{"start":48.43,"text":"由於中國與烏克蘭之間不存在地緣政治競爭，馬達西奇與中國政府、客戶長期保持著友好關係。"},{"start":57.379999999999995,"text":"烏克蘭推動技術產品貿易、投資與出口符合中烏兩國的利益。"},{"start":63.16,"text":"上世紀90年代，中烏兩國在軍事領域合作升溫，雙方展開了密切且長期的合作。"},{"start":70.95,"text":"該公司的發動機技術和產業鏈優勢正好彌補中國在航空發動機上的研發不足，因此馬達西奇針對中國市場開發了多個定製產品，獲利頗豐。"},{"start":83.44,"text":"由於利益高度協調互補，加上此時美國等大國尚未將烏克蘭作爲地緣政治的關注焦點，在上世紀90年代至2019年，中烏兩國在軍工領域有著一段蜜月合作「佳話」，典型的案例如瓦良格號航母、野牛軍用大載重氣墊船、艦載輪機等。"}],[{"start":104.78999999999999,"text":"不過近年，由於航空市場低迷，馬達西奇的出口訂單連年下降，烏克蘭國內市場太小支撐不起這一體量的大公司，因此一度面臨破產。"},{"start":117.07999999999998,"text":"其拳頭產品目前只有航空發動機（比如，D18T系列大推力高涵道比發動機可產生高達20噸的推力）。"},{"start":126.60999999999999,"text":"馬達西奇若倒閉，除了會對烏克蘭航空工業造成巨大沖擊外，還將直接影響數以萬人的就業。"},{"start":134.79999999999998,"text":"企業的資金困境往往可爲外資收購提供歷史性契機。"},{"start":139.64,"text":"這個時候中企出手，投入資金讓馬達西奇維持運轉，持續輸血，主要是爲防止其倒閉而使得中國徹底喪失收購的可能。"},{"start":150.67,"text":"除此之外，爲了逆轉局勢，在2021年中國還向馬達西奇下了一個大單：訂購馬達西奇400臺發動機，總價高達8億美元。"},{"start":161.98,"text":"無論是投資還是400臺航發的訂單，對馬達西奇來說都可謂是久旱逢甘露，但現實是中企的「善意」卻難以迴避複雜的大國博弈以及地緣政治衝突帶來的消極外溢。"}],[{"start":176.16,"text":"2017年北京天驕航空（Beijing Skyrizon）宣佈收購該公司51%股份的計劃，烏克蘭卻計劃將馬達西奇「國有化」並取消交易。"},{"start":186.41,"text":"先前，美國政府對該項交易明確表示反對，目的旨在防止關鍵軍工技術落入中國手中。"},{"start":194.79,"text":"天驕航空承諾以2.5億美元實施收購併在重慶建設生產線，美國對此持批評態度。"},{"start":202.89999999999998,"text":"對此，烏克蘭政治家奧列格•萊什科回應，「如果美國人不想讓我們把它賣給中國人，那麼就讓他們遞補這市場。」"},{"start":211.93999999999997,"text":"在2017年7月底，天驕航空發動機進口關鍵設備到重慶廠地試生產，目標爲年產千臺引擎。"},{"start":221.22999999999996,"text":"2018年初，美國媒體曾傳中國與烏克蘭在航空發動機領域的合作中斷，但在當年的珠海航展上，天驕航空產業投資有限公司及旗下重慶天驕航空動力有限公司和馬達西奇聯合展出將在重慶廠生產的四款發動機，於此打破了相關傳聞。"},{"start":242.93999999999997,"text":"中國《環球時報》發表評論指出雙方合作已經到達新的「里程碑」。"},{"start":248.74999999999997,"text":"但在當年9月，烏克蘭法院以「國家安全審查」爲由將此收購暫時凍結。"}],[{"start":255.44999999999996,"text":"2019年8月26日，在美國政府的反對下，中國成功收購了馬達西奇50%以上股份，但業務仍需經烏克蘭反壟斷委員會批准，雙方在產品領域合作繼續執行。"},{"start":270.42999999999995,"text":"美國國務卿龐畢歐一度向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表達安全顧慮。"},{"start":276.18999999999994,"text":"2019年12月17日，天驕母公司信威集團發佈公告正式澄清，收購馬達西奇尚未得到烏克蘭反壟斷委員會覈准。"},{"start":287.0199999999999,"text":"2020年8月4日，信威發佈訊息稱子公司北京天驕與DCH集團聯合向烏克蘭反壟斷委員會提交了收購馬達西奇公司股份的申請。"},{"start":298.9799999999999,"text":"但據烏克蘭媒體報導，烏克蘭反壟斷委員會拒絕了這一申請。"},{"start":304.5699999999999,"text":"澤倫斯基稱是根據「地緣風險」做出上述決定的，並指示政府官員要保護烏克蘭的經濟利益，評估在出售戰略企業尤其是馬達西奇公司股份受到的可能影響。"},{"start":318.14999999999986,"text":"2020年12月8日，因烏克蘭違反與中國簽署的相互保護投資協定，馬達西奇公司的中國投資者已對烏克蘭政府提出國際仲裁，要求後者賠償35億美元。"},{"start":332.73999999999984,"text":"在2021年1月烏克蘭公佈的涉華制裁令中包含了凍結資產、限制貿易、限制入境、限制撤資與增資、限制證券交易等，期限爲三年。"},{"start":345.1999999999998,"text":"如此，徹底鎖定了收購的流動性，等於將中企這一收購實質性地「擱置」。"},{"start":351.5999999999998,"text":"同一時間，天驕航空在2021年1月出現在美國商務部工業和安全域性（BIS）公佈的更新之後的「軍事最終用戶（MEU）」清單上。"},{"start":361.6399999999998,"text":"這相當於美國政府對烏克蘭政府間接施壓。"},{"start":365.9199999999998,"text":"在內外壓力下，烏克蘭政府最終做出這一制裁決定。"}],[{"start":370.8299999999998,"text":"2021年2月18日信威發佈公告稱，烏克蘭反壟斷委員會拒絕了天驕航空收購馬達西奇的反壟斷審查申請。"},{"start":380.9199999999998,"text":"雖然最大股東北京天驕航空和中國政府強烈反對，但在2021年3月11日烏克蘭國家安全與國防事務委員會祕書阿列克謝•達尼洛夫宣佈，由於馬達西奇對烏國家安全具有戰略性，烏克蘭將把它重新「國有化」。"},{"start":399.7699999999998,"text":"國有化意味著馬達西奇將重新成爲烏政府資產，這進一步降低了馬達西奇的企業自主性。"},{"start":407.7099999999998,"text":"國有化既凍結了產權的商業性轉移也實質性地阻斷了中企收購，如此，中企收購面臨巨大的體制和政治風險。"}],[{"start":417.3899999999998,"text":"烏克蘭政府的決定激怒了中國政府，中國要求烏克蘭尊重中企投資者的權利。"},{"start":424.23999999999984,"text":"與此同時，該「國有化」計劃仍需獲得烏克蘭立法機構的批准，並且可能面臨那些被拒的中國投資者發起的法律挑戰。"},{"start":434.29999999999984,"text":"但目前看，國會批准是大機率事件了。"}],[{"start":438.02999999999986,"text":"一旦收購失利，那隨之而來的就是經濟糾紛。"},{"start":442.08999999999986,"text":"先前，中國投資者在年初已經向烏提出了35億美元的索賠。"},{"start":447.92999999999984,"text":"在2021年3月，這一數字已經漲到了50億美元。"},{"start":452.71999999999986,"text":"據悉，中企圍繞入股馬達西奇前後已投入超過20億美元，這些資金花費再加上對烏方違約的索賠，另計資金利息、利率波動、銀行債務等一齊，客觀講，50億美元這個數字相對合理。"},{"start":469.8799999999999,"text":"自2014年以來，烏克蘭國內衝突不斷，烏有限的財政和外援資金大都投入到軍事方面，這導致國民經濟一直沒有起色，甚至還有惡化的跡象。"},{"start":482.8799999999999,"text":"若沒有這出「鬧劇」，中企順利完成對馬達西奇的投資，不僅會盤活馬達西奇，還會爲其帶來更大的訂單，烏克蘭這一航空工業「明珠」也能繼續運行並保住數萬就業崗位。"},{"start":497.2599999999999,"text":"如今馬達西奇不僅要面臨鉅額商業索賠，烏政府還需要每年爲其支付鉅額的維續費用。"},{"start":505.3099999999999,"text":"先前表示接手的美國和土耳其公司也沒有下文。"},{"start":509.8899999999999,"text":"因爲美國的軍工無需要在自身超強優勢下單純爲了拒止中企收購而將與其國內機型不相匹配的發動機生產商收入囊中；土耳其是北約成員國，在軍事技術上與北約盟國存在共享機制，更無須額外掏錢購買原蘇式動力產品。"},{"start":529.7699999999999,"text":"土美合謀「畫餅」使得烏克蘭一再陷入被動。"}],[{"start":533.6999999999998,"text":"拜登上臺後強化了「盟友」與「價值觀外交」的地位。"},{"start":538.2299999999998,"text":"爲了實現對俄戰略的「楔子效應」，拜登政府聲稱將向烏克蘭提供武器和訓練支援，軍事援助總價值爲1.25億美元。"},{"start":549.0199999999998,"text":"有媒體報導稱，在克里米亞正式併入俄羅斯即將迎來7週年之際，美國向烏提供一攬子軍事援助，意在表達對克里米亞入俄的不滿。"},{"start":560.6299999999998,"text":"五角大廈表示，如果美國政府確信烏克蘭國防改革取得重大進展，那2021財年美國國會批准的向「烏克蘭安全援助倡議」須劃撥的剩餘資金將盡快到位。"},{"start":574.7799999999997,"text":"可以說，在即將到來的烏俄新一輪衝突中，由於獲得了金主的支援，烏對中國資本的依賴變弱。"},{"start":582.9099999999997,"text":"來自北約以及國美在資金、武力上的支援，重新強化了烏倒向「西方」的立場與決心，而對中企的政策亦走向強硬。"}],[{"start":593.0899999999997,"text":"2021年3月，繼戴維•阿拉哈米亞聲稱提交一份法案支援「國有化」方案後，烏國家安全和國防委員會祕書阿列克謝∙達尼洛夫亦表示，馬達西奇對烏國家安全具有戰略重要性，烏會在不久的將來把它重新「國有化」。"},{"start":611.3999999999996,"text":"在更早之前，烏克蘭方面使用反壟斷執法審查工具，由烏克蘭反壟斷委員會出面，否決了天驕航空對馬達西奇股權的併購。"},{"start":622.5099999999996,"text":"烏政府高級官員的一系列表態，所釋放的信號即著手封堵中企收購的可能，並不惜冒違約失信的風險。"},{"start":631.6699999999996,"text":"但從理性的角度講，「國有化」馬達西奇暫時符烏國家利益，即暫時迴避中美兩國的衝突，但又不損失己方實際資產。"},{"start":641.9499999999996,"text":"從烏高級官員先後釋放的信號基本可以斷定中企收購無望。"}],[{"start":647.1499999999996,"text":"從這一案例可以得出，中國對外收購「戰略資產」時，務求得「天時、地利、人和」。"},{"start":654.4599999999996,"text":"「天時」，即國際國內政治環境和產業銜接要總體平順，國家間利益須要耦合，供應與需求要實現良好對接；「地利」，即交通便捷或運輸便利，重要資產可以較便捷短期地迴歸母國，減少可能的中介變數；「人和」，即無論收購方還是被收購對象間及其內部都要爲共同的利益而齊心，互有高政治信任。"},{"start":680.8699999999995,"text":"目前看，中國要透過收購這一管道獲取國外「戰略資產」和核心「軍民兩用技術」將面臨巨大的挑戰。"},{"start":689.4999999999995,"text":"以往如中航工業收購西銳飛機這樣的經典案例估計很難再上演。"}],[{"start":695.2499999999995,"text":"烏克蘭作爲全球地緣政治的焦點，算是中等大國，但在更大的國際叢林社會中，其依然是一個小角色。"},{"start":704.3599999999996,"text":"其在權力網路中的地位決定了在外交上奉行「騎牆」與「實用主義」。"},{"start":710.3099999999996,"text":"在經濟衰弱之際，其奉行親華政策，力圖汲取最大的經濟利益，而在獲得北約以及美國政治支援和軍事貸款之際，又不惜損害國家「信用觀瞻」積極依靠。"},{"start":724.0899999999996,"text":"在政治紛爭不斷，政黨更替頻繁的烏克蘭，政治家普遍傾向於尋求短期利益。"}],[{"start":731.4199999999996,"text":"往後看，中國企業天驕一方面要繼續適時擴大索賠額，固化證據，並且要不放棄向國際組織以及在烏克蘭法院申訴。"},{"start":742.3999999999996,"text":"此外，一定要有效地利用「債務」這個「槓桿」。"},{"start":746.5499999999996,"text":"「索賠」往往意味著在客觀上可形成無形的債務壓力，於此鎖定流動性，防止戰略資產被轉手。"},{"start":755.2799999999996,"text":"即往後任何覬覦這一戰略資產的外資公司都必須考慮馬達西奇面臨中國天價索賠的現實。"},{"start":763.1599999999996,"text":"這對馬達西奇來講是一個巨大的債務，而對於潛在收購競爭者來講，這是一筆需要付出的額外鉅額成本或將附帶複雜的法律糾紛。"},{"start":774.1399999999996,"text":"對中國政府而言，有必要介入這一衝突，積極與烏政府協商實施分期支付或派出技術專家來華進行技術支援以此抵消中方部分損失，提升中企與政府的正面預期。"},{"start":789.4199999999996,"text":"當然，歸根結底，中國要加強本國在先進發動機領域的科技研發，務實地減少「依賴心理」或「走捷徑」實現趕超的幻想。"},{"start":800.1999999999996,"text":"在主要技術大國日趨實施保護主義和技術民族主義的環境下，複雜的國際地緣政治以及國家利益博弈亦會使得擁有比較優勢的技術國家出現政策搖擺，在「國家安全」名義下甚至無視可能的國家信用滑坡。"}],[{"start":817.8399999999996,"text":"這一案例表明，中國企業再以收購等手段來獲取先進「技術外溢」的邊際收益將會越來越小，而政治風險則越來越大。"}],[{"start":827.9699999999996,"text":"（注：王英良，復旦大學國際關係學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中國對美直接投資。"},{"start":835.5199999999995,"text":"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start":838.3099999999995,"text":"責編郵箱bo.liu@ftchinese.com）"}]],"url":"https://creatives.ftacademy.cn/album/001091885-cn-1616471009.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