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瀾亭資本創辦人劉炯
1997年5月，IBM的超級電腦「深藍」（Deep Blue）擊敗了國際象棋大師卡斯特洛夫，一舉成爲全球的焦點，人工智慧也因此成爲一個家喻戶曉的辭彙。
20年後的2017年5月，升級版AlphaGO在與當今人類排名第一的圍棋手柯潔的三番棋大戰中，連下三城，毫無懸念地贏下比賽。在這場「法拉利汽車與奧運冠軍博爾特」式的較量中，AlphaGO有如上帝之手一般，讓人類無法挽回地落敗。人工智慧已經在參與改寫人類的歷史。
「AlphaGO之父」、Deep Mind創辦人哈薩比斯(Demis Hassabis)在早先接受英國《金融時報》專訪時就表示：「人類大腦的運行都是可以電腦化的。換而言之，人的大腦就是一臺電腦，完全可以被再創造出來」。
以「破解人類智慧之謎」爲己任的哈薩比斯和他創辦的Deep Mind毫無爭議地成爲全世界最炙手可熱的人工智慧代表者、獨角獸，包括矽谷著名投資人彼得·蒂爾、亞洲首富李嘉誠都是他的初期投資人，谷歌更是在Deep Mind尚未推出任何產品之際就砸重金將其收入麾下。
在人人都談論人工智慧的時代，我們應該如何正確地理解人工智慧這樣一種深入滲透到我們生活的前沿科技？AlphaGO賴以生存的深度學習和神經網絡技術究竟會對整個人類社會帶來哪些影響和變化？資本和投資人對於人工智慧領域有哪些作用？中國版的Deep Mind和人工智慧獨角獸在哪裏？消費升級會是人工智慧的下一個機會嗎？帶著這些問題，FT中文網專訪了瀾亭資本創辦人劉炯。
2015年，劉炯成立專注於人工智慧、消費升級和文化娛樂領域的投資基金——瀾亭資本。他在金融服務和股權投資領域擁有十餘年的專業經驗，從2016年開始，瀾亭資本先後投資於Emotech, 雲跡科技、水巖科技和馭勢科技等數家人工智慧領域的明星企業。劉炯在人工智慧投資領域擁有豐富的投資案例和洞察實踐。
FT中文網：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注人工智慧的？爲何關注？
劉炯：2013年由Spike Jonze編劇並執導的科幻愛情片《Her》中對於引發了我對未來人機互動方式的各種遐想，從那之後，我開始關注AI領域。後來《Ex Machina》的上映以及AlphaGo人機大戰等一系列行業事件，讓人工智慧得到了全社會前所未有的關注，也讓我越來越確信人工智慧時代的未來就在眼前。
FT中文網：您所理解的人工智慧與今天市場上流行的「人工智慧」概念一樣嗎？如果不同，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面？
劉炯：我對人工智慧的理解應該是：由人類創造出來的一種擁有學習能力的技術，這種技術可以應用在各個領域，並幫助人類提高生產效率、改善生活水準等方面。
人工智慧在不久的將來應該是讓人類創造出的機器工具懂得自我學習，現在比較主流的技術路徑是讓機器認知不同的場景模塊，將已開發的模塊套在新出現的場景中，透過應用調試再開發出新的適應模塊。這就是最近市場上比較熱門的話題「機器學習」。在這一過程中，機器也學會使用類似人類的思維方式，優先篩選一些適應模塊，提高學習效率。
人工智慧應該是一個很廣泛的領域，很難用單一概念定義。目前流行的語音識別、影像識別等都是人工智慧技術的一類。近年，市場出現很多「人工智慧」創業公司，雖然都與人工智慧領域的某些技術有些聯繫，但真正能做到「機器學習」這一能力的公司在中國並不多。這一能力實現的前提，需要大量的硬體投入，同時軟體和演算法的優化也需要強大的研發能力和資金投入。承擔高額的研發投入，對於很多國內創業企業來說還是有一定困難的。
FT中文網：深度學習和神經網絡技術的突破和應用使人工智慧領域在2017年變得格外熱鬧，您覺得這些技術會首先在哪些領域給我們帶來驚喜的變革？
劉炯：李世石和AlphaGo的「人機大戰」讓大衆第一次看到到人工智慧的發對人類日常生活的挑戰和變革。谷歌最近公佈的」mobile first to AI first」戰略再次展示了其未來重點關注人工智慧領域的決心。一些基礎的人工智慧技術已經在我們生活中得到了應用，比如語音識別、人臉影像識別、自動駕駛等等。未來，AI技術應該是硬體與軟體的同步發展。硬體領域會出現更強大的TPU取代傳統的GPU和CPU，透過雲端計算服務，將TPU的強大效能經由網路爲終端產品服務。在軟體領域，Facebook和Google已經提供了強大的開發平臺給世界各地的開發人員。
我們觀察，在未來幾年中，應用層面大規模變革的起點是機器學習（machine learning）的普及化，這是所有機器藉助人爲設定模型不斷自主學習的第一步，也是未來所有軟硬體結合產品的第一步。我相信，未來圍繞機器學習衍生出來的產業機遇會有很多，而全新的機遇往往伴隨著對傳統的革新，一些消費級的人工智慧機器人設備首先會出現在大衆市場。透過機器學習，它們很可能會一定程度上改變人們的生活習慣。
FT中文網：虛擬實境(VR/AR)的發展能爲人工智慧帶來什麼突破？
劉炯：如果同時提到人工智慧技術和VR技術，必須要談到谷歌的Daydream平臺。最近的google I/O大會上，谷歌聯合HTC、聯想和高通發佈了最新的頭戴式設備Daydream VR, 並提出了一套生產標準。
可惜，目前我們並沒有在谷歌大會上看到一款有效結合VR和人工智慧的產品發佈。我想其中主要的原因是VR技術的普及極大地依賴於硬體設備的發展，但是硬體技術尚有些難題難以被突破，高質量的VR技術短期內無法面向大衆消費者，同時軟體的開發也受到硬體產品普及的限制。相對於VR技術，我認爲AR技術在面向大衆消費者領域發展速度更快，入門級的AR技術只需要一臺智慧型手機就能實現，硬體不再成爲阻礙。
我相信隨著VR硬體的普及，人工智慧技術一定會藉助VR技術在內容展示、體驗效果等方面得到突破。
FT中文網：您覺得目前人工智慧最大的機會在哪裏？
劉炯：人工智慧的發展不應該僅限於消費市場，在工業領域也應該得到應用。從我們平時會用到的手機智慧助手，到整車廠發佈的2020年實現智慧駕駛計劃，再到未來具有機器學習功能的生產設備全面替代人工。人工智慧技術可以說在不同階段，不同領域，不同應用場景中都會給市場提供機會。個人認爲，隨著人工智慧技術的全面應用，每一個我們能預見到的機遇給人類生活習慣帶來的改變都是相等的。理論上，並不存在一個機會比另一個機會更需要把握的說法，只是哪個機遇更先到來的順序問題。。比如先從簡單的語音識別，到人臉和表情識別，到機器代替人類完成一部分工作，最後發展到機器代替大部分人工。整個過程需要科學家、大企業、創業者們不斷付出努力，每一步都必須腳踏實地，才能真正意義上讓人工智慧技術惠及全人類。
現階段比較熱門的是能夠廣泛應用的機器學習，汽車領域的智慧駕駛，消費級智慧終端設備等。我認爲，每一個能夠幫助人們提高生活和工作效率，改善生活習慣，提高生活質量的AI技術都值得去關注。
FT中文網：在人工智慧迎來大爆發之前，創業者和行業內人士應該做好哪些準備？
劉炯：我覺得在這個創新的大時代中，創業者應該堅持追求精益，技術、追求產品細節，有一種相對完美主義者的態度。雖然現在投資熱度很高，市場上「錢」多，但是如果沒有認真做事的平常心，沒有嚴謹高效管理的團隊，即使是目前有熱度，最後往往也會「曇花一現」。
當人工智慧領域的發展迴歸到價值投資的本質後，只有那些真材實料的公司才能脫穎而出,成爲行業獨角獸。
在人工智慧領域，和西方國家相比，中國是這個行業的後來者，整體技術水平上與美國、英國等國家還有差距。雖然從研發能力，相關的企業數量，和專利申請數量等這些客觀因素的角度來看，西方國家相比中國還有較強優勢，但中國近幾年在人工智慧領域的投資力度和發展速度非常快，這些因素已經讓中國躋身第一梯隊。
希望中國的創業者們能夠做好足夠的技術儲備，在未來的發展道路能夠上去影響世界，始終保持第一梯隊位置，努力在部分領域的應用層面去引領世界。
FT中文網：有人說人工智慧的主戰場不在網路，而是能夠讓這個行業實現從0到100成長，或者實現脫胎換骨轉變的領域？您怎麼看？汽車算其中之一嗎？
劉炯：人工智慧技術的應用不僅在網路，但這項技術的實現一定是需要透過網路作爲載體去實現的。當下，晶片的效能受制於生產工藝，高階晶片的製造成本無法有效降低，使得TPU這一爲了人工智慧技術而設計出的晶片類型大多隻能借助網路爲通道，爲更多有需求的設備和軟體提供運算能力。我個人認爲，人工智慧技術被大規模應用於那些透過這項技術大幅度提高生產效率，降低成本，或是改善人們工作與生活習慣的行業，這個範圍是非常廣泛的。
汽車和人工智慧技術的結合是近年熱門話題。ADAS與自動智慧駕駛又是關注焦點。品牌整車紛紛公佈2020年推出L4級別的自動駕駛汽車，但是我們也看到各品牌車廠都不公開其技術方案，這爲市場增加了懸念同時也提升了關注熱度。如果把L4級別自動駕駛看成一個系統工程，最終決定系統成功的一定是人工智慧技術的學習能力。只有在不斷的路試中收集大量數據，讓整個系統自主學習不同路況，並提升系統應對能力是人工智慧技術在汽車領域發揮的最大功能。
FT中文網：當前人工智慧還在早期摸索階段，我們看到的每一個領域實際上都還沒到爆發的時候，那麼瀾亭的投資策略是什麼？作爲投資者，應該如何制定投資策略？
劉炯：毋庸置疑，人工智慧目前正處於投資風口，但我們也不得不看清楚在這個行業中存在著不小的泡沫，相比較於單一技術深度，我們更關注於技術與應用場景的結合程度。只有應用前景看好，才能是是AI真正的爆發點。比如AI在智慧醫療、教育、自動駕駛等領域的應用。當然，對於任何一個新興行業而言，最先看到技術和應用結合領先的機會，提前佈局對投資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也是考驗投資人智慧的一道「應用題」。
FT中文網：市場上大大小小的人工智慧公司非常多，據您觀察，有沒有現在賺錢的？哪個領域最有可能實現盈利？哪些領域賠錢最多？
劉炯：如果是對演算法要求很高的人工智慧技術，那麼市場上能賺錢的公司幾乎沒有，谷歌、微軟、IBM等國外科技巨擘都還處於大量資本投入階段。我們很難判斷一項人工智慧技術的出現是否一定會帶來直接性收入，因爲技術的作用是輔助、提高現有生產力，而收入的體現是基於整體產品或服務。
如果要篩選出哪些藉助了人工智慧技術後可以提高產品競爭力，從而提高利潤率的行業，肯定避不開汽車行業。因爲2022年左右實現的L4自動駕駛，是讓消費者最能直觀感受到高階人工智慧技術紅利的技術。當然，其他一些類似消費級、服務性的機器人產品也可以藉助中低端人工智慧技術提高產品競爭力。
因爲現階段科技類公司都處於人工智慧技術投入研發階段，很難去斷定未來哪些行業研發人工智慧技術後依舊入不敷出，我覺得人工智慧是未來的趨勢，不能因爲潛在的賠錢可能性就道路上止步不前。
FT中文網：如何評估一家創辦階段的人工智慧高科技公司？
劉炯：我覺得可以分三點來回答。第一點，這家創業公司所研發中的人工智慧技術，是否真的有技術優勢和壁壘。現在有很多與人工智慧技術有一些的產品，都對外宣稱是大量運用了人工智慧技術後研發出來的。投資人在判斷技術含金量的問題上需要非常謹慎，不能只聽一家之言，需要多方求證。有條件的話，甚至可以去訪談國外的一些技術專家，在人工智慧技術領域，美國等西方國家的科研水準還是比中國領先一些的。
第二點，判斷公司的創辦團隊或高級管理團隊是否適合創業，是否能夠帶領公司做大做強。CEO、CTO等等每個人的處事風格、個人性格，甚至學歷背景、人脈關係都有可能去影響一家創業公司的發展。高級管理團隊必須在熟悉技術的同時，懂得公司業務的實現，因爲不管朝哪個方向去發展，都跳脫不開經營公司的本質。有些高階主管團隊可能更加適合作爲一家大型公司的技術研發部門而存在，不適合單獨出來自己創業。
第三點，創業公司對於未來的戰略規劃是否明確。戰略規劃不應該只是公司在BP或是年會上隨性提及的，而是每個決策者心如明鏡般清清楚楚理解，並有理有據說服投資人的。首先，公司需要明白現階段配置是否能夠完成戰略目標。如果不能的話，公司應該清楚地知道還應該招什麼樣的人才，儲備何種技術，開展哪些合作等等，纔有了朝戰略目標發展的基礎。其次，公司現階段配置如果能夠滿足戰略目標的完成，那麼分幾步走，在哪些節點上完成哪些成就，決策者應該也做好了相應的計劃。投資人在任何時候都更加傾向於投資那些實打實做事的團隊，而非紙上談兵大過於腳踏實地的團隊。最後，我覺得非常重要的一點，任何創業型公司最終都需要落實到具體的產品、使用場景和用戶，如果AI創業企業脫離了這些創業公司的本質要素，只能說離成功會越來越遠。
FT中文網：您會去海外投資一些高科技的新創公司嗎？比如以色列或者矽谷？
劉炯：除了在國內投資的幾家AI明星企業之外，我們確實有在這個領域跨出國門的投資，去年瀾亭資本完成了對英國人工智慧新創企業Emotech公司的投資，這家公司總部位於英國倫敦，開發出了全球第一款具有獨立個性的人工智慧產品，他們研發的人工智慧語音機器人Olly在2017年CES上，一舉斬獲包括 「智慧家居」、「家電」、「無人機和人工智慧」、「家庭音檔/影片組件和配件」在內的四項創新大獎，成爲首個獲得CES四項大獎的創業公司，以「黑馬」姿態載入CES創新獎獲獎史冊。
同時，我們也在關注一些以色列和矽谷的高科技新創項目，但很可惜由於從2016年下半年開始受到國家外匯管制等原因，我們目前還沒有完成在這兩個地區的項目投資。
FT中文網：瀾亭正在進行第二期基金的募資，能否透露一下首支基金業績？第二期的募資怎麼樣？
劉炯：目前瀾亭基金的首期基金已經完成70%的投資，所投資的企業中，過半是各自所處行業中的佼佼者。在人工智慧領域的投資約佔了第一期基金的四成左右，各家企業在2016和2017年的表現都很好。但是因爲投資進入期還不久，多數項目還沒有走到下一輪的節點所以IRR的數值暫時難以計算。今年會有個別項目在公開市場上退出，相信這些項目的收益會有不錯表現。二期基金募集進程順利。
FT中文網：消費升級如何理解？有哪些領域您在重點關注？
劉炯：消費升級，通常是指消費結構的升級，是各類消費支出在消費總支出中的結構升級和消費產品層次的提高。我個人認爲，居民服務性消費的巨大成長潛力和商品消費向品質消費升級的兩大動因是消費升級中最大的機會，也是瀾亭在消費升級領域中重點關注的機會。比如由私立教育、留學教育推升的教育消費升級；消費者由傳統品牌消費逐步轉向個性化品牌消費的需求；在高階消費市場，消費者也從單一依賴國外奢侈品的消費更多轉向本土新興品牌。在這些消費升級的產業中，瀾亭資本也已經進行了一些佈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