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並沒有淘汰制造業集羣,但是根據哈佛商學院的最新研究結果,地理位置過於集中的行業必須擁有更多的生存智慧。
哈佛商學院小哈里·菲吉工商管理教席教授加里·皮薩諾(Gary Pisano)和來自威尼斯大學的研究員朱里奧·布丘尼(Giulio Buciuni)於2015年發表了工作論文:《馬歇爾的集羣能否在全球化環境中生存?》,解答了產業集羣何以成敗的問題。
爲了研究這一課題,皮薩諾教授和布丘尼探究了義大利東北部的4個產業集羣。「義大利是一個非常合適的研究對象。由於歷史淵源,圍繞這些特定地區所分佈的產業集羣遍及全國。每個區域都與一個特定的產業相關聯。「皮薩諾說道。
集羣並不是一個新概念。早在20世紀初期,阿爾弗雷德·馬歇爾(Alfred Marshall)便開始在英國研究這一概念,並將其稱爲工業區。從加州北部的釀酒業到底特律的汽車製造業,製造業集羣似乎可以在任何地區、任何行業湧現。同時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受教育程度良好的勞動力,以及一所大學或其他研究機構的地區更容易建立起集羣。
近年來,一些經濟學家認爲製造業集羣正在消亡,因爲地理位置對於企業成功的重要性已經減弱。在當今的全球市場中,想要研發、打造和銷售產品,企業擁有多種採購選擇。
面對這種「集羣消亡論」,皮薩諾教授和布丘尼決定一探究竟。「我認爲人們的大致想法沒錯,既然市場全球化了,那麼我們就不再需要產業集羣了。」皮薩諾教授說道。「而我們得出的結論是,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這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們實地研究了4個命運不盡相同的集羣。其中,運動鞋和木椅這兩個產業集羣江河日下,而高階女鞋和傢俱這兩個產業集羣不僅存活了下來,而且不斷繁榮興旺。
被研究的兩個製鞋產業集羣實地距離僅相隔50公里,但是他們的發展卻大相徑庭。位於蒙泰貝盧納(Montebelluna)的運動鞋產業集羣可追溯至19世紀初期本土工匠製作登山鞋的時候。後來,這個產業集羣向滑雪靴和運動鞋生產拓展,並且吸引到諾迪卡(Nordica)和耐克(Nike)等大品牌的投資。
由於生產過程中所僱傭的員工數量龐大,而且大部分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龍頭企業們開始紛紛將生產外包給羅馬尼亞和中國這樣勞動力相對低廉的經濟體,將公司的研發和生產業務分離開來。他們研發出了鞋底模具和其他組件,可以運向世界各地。結果,2006年至2012年,本土員工人數下降了15%。
「在某些情況下,你無需毗鄰生產基地。滑雪靴的例子便能說明這一點。一旦你製作出了模具,那麼靴子就可以在世界各地量產了,」皮薩諾教授說道。
女鞋產業集羣同樣萌芽於19世紀初期,當時皮鞋生產最早始於布倫塔(Riviera del Brenta)地區。該產業集羣在維持本土生產的同時,不斷加大對研發和設計的投入。如今,全球90%售價超過500美元的高階女鞋產於該地區。
爲何產業集羣仍然有效?
集羣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龍頭企業是否能夠扮演好被皮薩諾稱之爲知識整合商的角色。知識整合商必須植根於本地市場,但同時也需要能夠進入全球市場。它是連接兩個世界的橋樑,助力該集羣保持自身的競爭優勢。來自布倫塔地區的公司熟練工人,能夠將國際設計師的草圖轉換成原型模板,從而推動當地供應商持續不斷地提升他們的生產能力。
另外兩個集羣研究對象——位於曼扎諾(Manzano)的木椅產業和位於利文扎(Livenza)的傢俱產業,也呈現出類似格局。得益於原材料的鄰近效應,這兩個產業起源於19世紀初期,並同時在上世紀60年代至上世紀90年代間蓬勃發展。上世紀90年代,全世界椅子銷量三分之一的產量來自曼扎諾,但時至今日, 該產業集羣已淪落到瀕臨停產的窘境。2006年至2012年,該集羣的員工總數驟減了44%。不過,其中一家企業透過向下遊產業轉型,在全球範圍內建立了銷售營業處和用戶體驗中心而大獲成功,但其餘的企業已經逐漸消失。
「那個地區真的是徹底垮了,」皮薩諾教授說道。「他們當時製造的是美觀的木椅,但後來市場變了,人們更青睞塑膠椅、複合材料椅,以及不同樣式的椅子,而他們沒有自我改變的能力。」
60公里之外,利文扎的傢俱產業卻一直蒸蒸日上。皮薩諾教授說,兩者的區別還是在於是否擁有能夠擔當知識整合商角色的龍頭企業。在這個案例中,該集羣的龍頭企業是宜家公司(IKEA)在歐洲最大的供應商。該公司研發出一種能夠生產瑞典零售業巨擘所需要的高質量曲面層壓板的工藝,並且不斷在製造流程上推陳出新。
「如果你是一家大型傢俱企業,並不斷加大對先進設備的投入,那麼你的舉動無疑將推動你的本土供應商努力創新,」皮薩諾教授說道。「如果你想繼續成爲我們的本土供應商,你必須要有能力達到相應的質量以及靈活度。」
皮薩諾教授強調,引領市場是至關重要的。在上述案例中,這幫助了龍頭企業將銷售額從1997年的2千萬歐元提升到了現在的5億歐元。
「他們主動創新,而非被動爲之,」皮薩諾教授說道。
研究的另一個發現是,製造業可以擁有皮薩諾教授所說的「粘性」。
「如今許多人認爲,製造業正隨著勞動成本的變化而遷移。同時,你將會看到一些樂觀報導表示製造業將從中國、臺灣等地迴歸美國,原因是那邊的工資將上漲不少,而我們則變得更有效率,」皮薩諾教授說道。「但那是假設了製造業具有高流動性,以偏概全了。」
有時候製造業並不會遷移,因爲其工藝技術所需要的供應商或專業技能已經植根於某個區域。皮薩諾教授引用了一個自行車行業案例。當該行業所用材料從鋼管變爲碳纖維管時,產業集羣選擇了臺灣作爲落腳點,因爲那裏擁有碳纖維製造和模壓成型的專業技術。
「就算那裏的人工成本上升,你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重新建立起這樣的專業技術能力,」他說道。
皮薩諾教授表示,貿易協議打開了世界經濟的大門,生產要素的成本差異(如,勞動力成本)變得更爲重要。這就是爲什麼技術含量較低的服裝製造業從美國大量流出。「因爲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使它變得有粘性」,他說道。
政府能否創造一個產業集羣?
皮薩諾教授對於聯邦政府是否能夠在美國創造新的產業集羣持懷疑態度。他指出,在上世紀70年代,儘管政府竭力反對,生物技術產業依然在哈佛大學的後院異軍突起。
產業集羣「以有機成長的形式出現,往往伴隨著激烈競爭,」皮薩諾教授說道。由政府成立的項目更提倡合作,而非競爭。「所有的集羣,甚至是義大利的那些,都具有很強的競爭性。」
皮薩諾教授建議那些集羣中的企業高階主管們捫心自問,他們所處的集羣是否充滿活力,以及他們的企業如何才能確保未來的成功。
「在當今世界,沒有活力、不具創新的產業集羣必將消亡,」皮薩諾教授說道。「這是全球化帶來的一個挑戰。過去的集羣是缺乏活力的。」
如果沒有創新,更新、更多的創業公司將會在其他任何地區成立一個新的產業集羣。一旦集羣被侵蝕,它便很難再恢復。
「當它們確實開始江河日下,那麼很快便會土崩瓦解,」皮薩諾教授說道。
當企業高階主管們制定供應鏈決策時,他們需要明白,這一點比全球化還是屬地化更爲微妙。「有時候,全球化意味著碎片化,沒有任何事物是必須相互靠近的。但在另一些情況下,全球化意味著你把在一個集羣地區所生產的產品供應到全球市場,」皮薩諾教授說道。
皮薩諾教授表示,全球供應鏈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術語,因爲其存在著多種成形的方式。「因此,也會出現許多不同的選擇。」
本文翻譯自哈佛商學院應用知識《Globalization hasn』t Killed the Manufacturing Cluster》,作者羅伯塔·賀蘭德(Roberta Holland)是一位常駐波士頓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