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start":7.08,"text":"「男性明明那麼普通，但卻那麼自信」，楊笠在脫口秀中的這麼一句話，不斷引發網上兩性之間的激烈爭論。"}],[{"start":16.02,"text":"這種爭論，可以說是女性對性別不平等的反擊，也可陰謀論化，認爲是仇恨商業行銷，但歸根到底，都會指向一個基礎性問題：「性別」這個身份歸屬。"},{"start":29.17,"text":"但是，這是身份歸屬真的有意義嗎？"},{"start":32.480000000000004,"text":"有助於問題的解決嗎？"}],[{"start":34.61000000000001,"text":"一、《身份與暴力》"}],[{"start":36.760000000000005,"text":"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前劍橋大學三一學院院長，哈佛大學教授阿馬蒂亞•森，在11歲那年，第一次親歷了殺戮。"},{"start":47.790000000000006,"text":"20世紀40年代，印度爆發了印度教與穆斯林之間的衝突。"},{"start":53.18000000000001,"text":"這場騷亂中的絕大多數受害者——包括印度教徒與穆斯林——都同屬底層，在有意的挑唆之下，他們成爲不共戴天的仇人。"}],[{"start":63.71000000000001,"text":"這段經歷促使他寫了《身份與暴力》這本書。"}],[{"start":67.86000000000001,"text":"在書中，他表達了他的觀點：人是切分爲多種身份的，職業，宗教信仰，地理位置，性別，國籍，喜好等等。"},{"start":78.21000000000001,"text":"以單一角度看待個體、分裂人羣，是極端組織製造混亂的洗腦利器。"},{"start":84.51,"text":"堅持人類身份毫無選擇的單一性，哪怕只是一種下意識的觀念，不僅會大大削減我們豐富的人性，而且也使這個世界處於一種一觸即發的狀況。"},{"start":96.85000000000001,"text":"在這個多災多難的世界上實現和諧的主要希望在於承認我們身份的多重性。"}],[{"start":103.00000000000001,"text":"森認爲，亨廷頓的錯誤在於，粗暴的預設了單一的身份觀，僅把人置於所謂的文明圈、宗教的劃分之下，將人類都歸爲「伊斯蘭」、「佛教」、「東方」、「中國人」、「日本人」、「美國人」、「伊朗人」。"},{"start":119.61000000000001,"text":"那麼，在「將人們強塞進一組堅固的小盒子裏」後，多元、豐富的個人縮減到某個單一的維度，人和人之間多種多樣的聯繫與活動被徹底抹殺，分裂作用就會被誇大到一個極端的程度。"},{"start":135.02,"text":"藝術、文學、科學、數學、遊戲、貿易、政治等諸多事物也會被間接中斷，整個世界最後以文明的名義發展成爲一個理所當然的格鬥場。"}],[{"start":147.55,"text":"二、大與小"}],[{"start":149.26000000000002,"text":"森的觀點，換個層面敘述，那就是要避免陷入大的身份歸屬。"}],[{"start":154.84000000000003,"text":"《芳華》熱映的時候，很多中年人，特意買票讓父母去看，因爲覺得電影反映了父母一代的青春，他們看了肯定深有感觸。"},{"start":165.29000000000002,"text":"這裏的身份劃分標準就是：共同生活在上世紀70年代末的中國的年輕人。"},{"start":171.99,"text":"這是一個巨大範圍的身份歸屬，也是一個幾乎沒有意義的身份歸屬。"}],[{"start":177.54000000000002,"text":"當然不是沒有共同的東西，那些熟悉的時代之歌，那些熟悉的場景、那些經歷過的歷史事件。"},{"start":185.58,"text":"但除了這些宏大的事件之外，人與人的差別太大了。"},{"start":189.94000000000003,"text":"游泳池、三餐有肉、與高幹談戀愛，這是巨大的人與人的差別。"}],[{"start":195.78000000000003,"text":"哪怕同在「芳華」這個羣體中，差別也是巨大的。"},{"start":200.48000000000002,"text":"當幾十年後重聚時，導演都不敢讓他們亮相，因爲生活會把他們雕琢成爲一望就知的不同階層，以至於最後只能用畫外音：「劉峯和小萍，他們更覺得滿足」來強行拉平。"}],[{"start":215.47000000000003,"text":"宏大的身份歸屬除了煽動、矇蔽之外，其實並無太多的實際意義。"}],[{"start":221.45000000000002,"text":"三、大即是幻"}],[{"start":223.46,"text":"男性或女性，是一個包含了人類一半羣體的身份歸屬，如此之大，以至於幾乎沒有意義。"},{"start":231.16,"text":"沒人會選擇「同爲人類」這個身份，作爲自己行事的直接指導準則，因爲這毫無意義。"},{"start":238.14,"text":"身份僅僅縮小一半，仍然極其宏大，那麼到底是怎樣一個機制，導致這種宏大身份認同，變得富有意義，進而引發憤怒與仇恨了呢？"}],[{"start":249.54,"text":"人類作爲羣居動物會去尋求歸屬。"},{"start":252.92,"text":"一般來說，強者社會資源多，在身份的歸屬上可以有很多選擇，而一個較小範圍內的身份選擇，就足以提供力量感。"},{"start":263.13,"text":"反之對於弱者來說，則完全不一樣。"}],[{"start":266.73,"text":"當一個社會趨於平等，各個小的羣體、少數羣體，哪怕是弱者的小羣體，都是具有力量的。"},{"start":274.56,"text":"歸屬感、安全感、榮譽感在這個層面就能得到滿足。"},{"start":279.65,"text":"但當社會不平等程度高，真實的身份並不能帶來自豪感、榮譽感、安全感，歸屬羣體越小，身份越接近真實，那麼，這種身份歸屬就越不能提供自豪、榮譽、力量感，比如，打工妹同鄉會。"}],[{"start":296.7,"text":"而且，在原子化社會中，小羣體會被打散，而大的羣體身份往往自帶幾十年、數百年不斷重複的宏大敘事，自然生出自豪感。"},{"start":308.28,"text":"所以，人就會去尋求一些宏大的，安全的羣體歸屬。"}],[{"start":313.16999999999996,"text":"所以，當一個男性覺得楊笠侮辱到他了，是因爲他的身份選擇範圍實在太少了，或者說，能夠令他感到力量感的身份歸屬太少了。"}],[{"start":324.53,"text":"當隨著身份選擇越宏大，羣體中人與人的聯繫越弱，不再是朝夕相處的家人，也不再是同事、鄰居、朋友，而是社群媒體上一個個從來沒見過的ID，於是，那些平時束縛的的東西就消失了，人性之惡缺乏約束，個人戾氣就變強，當戾氣匯聚，力量感就越強。"},{"start":347.61999999999995,"text":"這就進入到了「烏合之衆」的狀態。"}],[{"start":350.46999999999997,"text":"想像共同體是必要的，一旦剝開想像共同體的光環，無數人將不得不直面慘淡的真實生活，大多數人都受不了的。"},{"start":360.74999999999994,"text":"無法幸福，所以，只有驕傲"}],[{"start":363.84999999999997,"text":"四、小纔是真"}],[{"start":365.85999999999996,"text":"身份代入，是一切公共議題的開始。"},{"start":369.44999999999993,"text":"然而與此同時，這也是一切操弄的開始。"},{"start":373.37999999999994,"text":"理性睿智、選擇身份歸屬，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是一切正常公共生活的開始。"}],[{"start":381.0199999999999,"text":"男人、中國人、城鎮戶口、河南人、碩士、留守兒童的父親、被強拆的戶主、沒有醫保的老農的兒子。"},{"start":390.3599999999999,"text":"他，該選擇哪個身份？"}],[{"start":392.7499999999999,"text":"女人、中國人、城鎮戶口、湖南人、本科、同性戀者、996的職員、沒有戶口的北漂。"},{"start":401.14999999999986,"text":"她，又該選擇哪個身份？"}],[{"start":403.67999999999984,"text":"其實所有的性別議題，都可以分散爲一組更小的身份議題。"},{"start":409.03999999999985,"text":"女老闆和打工妹，同爲女性，但她們可以說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利益的衝突遠遠大於共同點。"},{"start":417.34999999999985,"text":"打工妹和同一生產線的男同事，利益共同點遠多於和一個女老闆。"},{"start":423.32999999999987,"text":"至於婚戀中的男女關係，城市女白領，農村剩女也是完全兩類人。"},{"start":429.52999999999986,"text":"但是這種更具體的身份歸屬頗爲微妙，性別議題的操控者會避開它。"}],[{"start":436.15999999999985,"text":"中國人討論公共問題，不喜歡從個體角度出發，不喜歡從「我」，「我家人」，「我的公司」，往往從我是亞洲人、我是女人，我是中國人，我是某某省人出發，更加具體的身份歸屬面對的問題，就不再討論了。"}],[{"start":453.36999999999983,"text":"內卷爲什麼會發生，其實就是人人都是原子化的個體，沒有真實的共同體。"},{"start":459.92999999999984,"text":"即使討論打工人，也不是從具體的身份出發，迴歸具體的公司、同事等基於小範圍身份的方式，而是喊出「打倒資本」的口號，選擇了國家VS資本這樣的路徑，給自己找到一個宏大的身份敘事。"}],[{"start":476.2099999999998,"text":"我們能聽到各種慷慨陳詞，把民族、國家、東方這樣一些宏大詞語鎖在人們的身份上，言語之間，他們理所當然把亨廷頓的觀點當成了不起的理論工具。"},{"start":489.3999999999998,"text":"但只有同一小區；孩子的家長；同一個市的市民；同一個公司的同事；同一個行業的同行之間的聯繫，共同歸屬，才能引發對一個更小的身份的關注。"},{"start":502.1999999999998,"text":"這不但可以豐富我們與他人的聯繫，促使彼此互助，更可以幫助我們關注身邊正在發生的真實而貼身的事。"}],[{"start":511.2099999999998,"text":"選擇的身份範圍越小，你越能看到真實的生活。"},{"start":515.6099999999998,"text":"選擇的身份越大，你越被抽離你的生活，對家人、朋友視而不見，甚至看不見自己。"},{"start":523.0599999999998,"text":"西安用U型鎖砸人的青年，完全拋開了日常身份，也無視自己打工的身份，從歸屬中獲得力量。"},{"start":531.4899999999998,"text":"當然，你可以在看抵制某國產品的新聞時，把自己鎖定到一個國民身份，但同時，回到家中，當妻子來問你孩子上學怎麼辦，也別忘記自己是外來人口的父親這個身份。"}],[{"start":546.0899999999998,"text":"當然，女性這個身份歸屬，不能說完全沒有意義。"},{"start":550.7199999999998,"text":"但我們只有把女性身份拆解爲更具體的身份，放在更真實而具體的環境中，我們才能直面問題，而不是澆灌長在仇恨土壤之上的利益之花。"}],[{"start":562.7999999999998,"text":"一個家暴無法得到庇護的女性，她的真實身份是，一個公共服務跟不上需求地區的居民；一個因爲生育問題被無理辭退的女性，她的真實身份是，需要法律援助的市民；一個被迫嫁給弱智的女性，她的身份是經濟收入低下的農村女性。"}],[{"start":582.6899999999998,"text":"所以，當我們性別等各種議題上，進入一個更具體的身份，我們就會發現，仇恨不再，但真實卻更加沉重而艱難。"},{"start":592.9999999999998,"text":"但無論如何，這纔是問題的真正解決之道。"}],[{"start":596.9499999999998,"text":"（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責編：閆曼 man.yan@ftchinese.com)"}]],"url":"https://creatives.ftacademy.cn/album/001092074-cn-1617852396.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