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5月4日北京學生遊行示威總指揮、旗手傅斯年(字孟真),在北大求學時名氣極響,被美譽爲「北京大學最傑出的學生」、「黃河流域的第一才子」、「孔子以後的第一人」。北大蔡元培校長、胡適教授、陳獨秀教授、李大釗教授等風雲人物,都器重關懷這位才華橫溢的學生,傅斯年對這些恩師也敬重,關鍵時刻有力挺。
李大釗調解傅斯年和許德珩的矛盾
「見義不爲,無勇也。」(《論語•爲政》)傅斯年內心燃燒著熊熊的正義之火!他常說,「現代中國之有蔡先生(孑民),好比兩千年前之有孔子;在北大同學當中,他雖不敢比擬顏淵、子張、子夏各及門弟子,但是子路亦不壞。」
據臺大教授孫德中觀察,傅斯年以子路自居,「只佩服子路的一個『勇』字,不肯『見義不爲』而已」;「他是絕頂聰明的人,但是他願意而且歡喜做愚笨而得罪人的事」。(孫德中《孟真先生的個性》)北大師弟何容確認,「傅孟真學長曾自稱爲蔡門中的子路;但是他又說他是Most un-蔡孑民-like。」(何容《對「卯」字型大小前輩的一些回憶》)
在《陳獨秀案》一文中,傅斯年與國民黨大唱反調,不僅力挺入獄的陳獨秀教授,還聲援曾在北大幫助他創辦《新潮》刊物的李大釗教授。點明李大釗就義前行爲,「雖是共產黨員,然他是誠心與國民黨合作之人」;就義緣由是「死在帝國主義與張作霖合作的手中」;就義時間是「死在國民黨清共之前」。據此綜合判斷:「他雖是爲共產黨而死,也爲國民黨的事業而死,是被害,不是就刑!」
在北大求學尤其是新文化運動時期,傅斯年受胡適、陳獨秀、李大釗三位教授影響最深。他和李大釗很有淵源,交往頻繁,留下深刻而難忘的印象。他創辦的《新潮》雜誌,編輯部就設在北大圖書館,是李大釗熱心支援的場所。他回憶李大釗的圖書館主任室,「在當時幾乎是我們一羣朋友的俱樂部,在裏邊無話不談」,「常有的一種放肆的空氣」。(傅斯年《追憶王光祈先生》)
羅家倫在《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與「五四」運動》文中對此有印證。當時北大學生經常聚合的場所有兩個:其一,北大一院二層樓的國文教員休息室,錢玄同常在,稱爲「羣言堂」,取「羣居終日,言不及義」(《論語•衛靈公》)語,以南方人爲主;其二,北大一院一層樓李大釗的圖書館主任室,稱爲「飽無堂」,取「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論語•陽貨》)語,以北方人爲主。
每天下午3時以後,這兩個房間高朋滿座,充滿學術自由的空氣。聊天沒有時間觀念,總以盡興爲止,「兩堂」之間經常相互串門。天天泡這「兩堂」的學生,只有傅斯年和羅家倫兩個人,因爲「近水樓臺先得月」──新潮社編輯部和李大釗的主任室就隔兩個房間。
傅斯年和許德珩雖爲同窗,關係不睦,但兩人都敬重李大釗。李大釗出面調解兩人矛盾,智慧地「以反對日本侵略中國這一共同點團結起來,組織在一起,《國民》與《新潮》纔不鬧人事糾紛」。
許德珩晚年回憶,「五四運動」之前,李大釗又「動員《新潮》雜誌社的羅家倫、康白情加入北京大學學生會,並說服我們允許他們參加,從而加強了北大學生間的團結」。(許德珩《爲了民主與科學──許德珩回憶錄》)
《新潮》、《國民》兩社的成員擰成一股繩,成爲「五四運動」的骨幹力量。李大釗的調解,緩和了傅、許兩人以及各自領導的新潮社、國民社之間的尖銳對立關係,也壯大了「五四運動」的聲勢。
傅斯年響應李大釗傳播社會主義的文章
李大釗是「在中國大地上舉起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旗幟的第一人」,也是與陳獨秀齊名的中國共產主義運動先驅,號稱「南陳北李」。
他的《法俄革命之比較觀》,是中國最早的一篇歡呼俄國十月革命勝利的文章,也是研究李大釗、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和影響的三名篇之一(另兩篇是李大釗的《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克的勝利》)。文中指出,俄國十月革命「是立於社會主義上之革命,是社會的革命而並著世界的革命之采色者」;針對「吾邦人士,亦多竊竊焉爲之抱杞憂者」,樂觀地以法國大革命爲例,「爾後法人之自由幸福,即奠基於此役」;告誡人們,「今之爲俄國革命抱悲觀者,得毋與在法國革命之當日爲法國抱悲觀者相類歟」 。
正在北大求學的傅斯年明顯受李大釗此文的影響,四個月後撰文響應,標題就是《社會革命──俄國式的革命》,1919年1月1日發表於《新潮》創刊號。開篇就表明,「對於俄國的現狀絕不抱悲觀。我以爲這是現代應有的事情。將來無窮的希望,都靠著它做引子。」預測「法國式的革命──政治革命──大半成了過往的事;俄國式的革命──社會革命──要到處散佈了」,「俄之兼併世界將不在土地國權,而在思想也」。
傅斯年在《要留學英國的人最先要知道的事》文中,繼續肯定俄國社會主義革命的生命力和影響力,「俄國在大戰前也是世界最舊的。但一轉之後,爲最先進。」
無情的事實證明,青年傅斯年對此過於樂觀。蘇聯和斯大林不僅輸出革命、輸出「思想」,而且吞併他國領土、侵犯他國主權的醜行不勝枚舉,與「最先進」差距很遠。例如,1939年8月、9月,分別與納粹德國簽訂《蘇德互不侵犯條約》、《蘇德友好與邊界條約》,勾結瓜分波蘭。
又如,1941年4月,與日本法西斯簽訂《蘇日中立條約》,在條約所附的《共同宣言》中,以正式承認僞「滿洲國」爲條件,換取日本承認從中國獨立出去的外蒙古。二戰時,有23個「國家」承認僞「滿洲國」,多爲德、日侵略或扶持的傀儡政府,其中就有汪精衛的僞「中華民國」,蘇聯是唯一一個中國的盟國承認僞「滿洲國」。
再如,1945年2月,「第二次世界大戰接近勝利時,美、英、蘇三國在雅爾塔簽訂祕密協定,劃分勢力範圍,極大地損害了中國的利益。那是斯大林時期」,這是鄧小平的批評。1989年5月16日,中蘇兩黨、兩國關係正常化之際,鄧小平與蘇共中央總書記、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戈巴契夫會談,當面算「歷史帳」表達不滿。
北大教授公葬李大釗
蘇共、蘇聯的結局悽慘,「十月革命」之後74年,衆叛親離,落魄謝幕,不值得絲毫同情。「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花蕊夫人《述亡國詩》),恰恰是民心不可欺、民意不可違的真實寫照。
曾經的教師爺蘇聯所走的社會主義是條死路,中國對社會主義的探索也遭受沉重挫折。「文革」浩劫之後,痛定思痛,終於透過改革開放獲得新生,社會主義搞市場經濟就是石破天驚式的突破和創新。1992年初,鄧小平南巡時一錘定音:「不堅持社會主義,不改革開放,不發展經濟,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條。」
1918年10月,李大釗在《庶民的勝利》中提出「勞工主義的戰勝,也是庶民的勝利」、「今後的世界,變成勞工的世界」,給予傅斯年啓示。不滿兩個月,他就針對軍閥連年混戰、民不聊生的現狀,鼓動「去兵」、「廢兵」,認爲「世界的將來是勞動主義,是工本主義」,「拿實業替代軍隊──就是拿Industrialism(按:原文譯爲工本主義)替代Militarism(按:原文譯爲武力主義)──更可使得世界上人覺著中國人有真精神。」(傅斯年《去兵》)
李大釗被捕後,被酷刑反覆折磨,但決不說出中共地下黨的任何機密。1927年4月28日,他在北京西郊民巷京師看守所內,被奉系軍閥張作霖祕密絞殺,年僅38歲。經筆者向中國國家博物館詢核,李大釗遇害時的絞刑架,已成爲該館收藏的文物。
李大釗一生節儉,疏財助人,從容就義後家境寒酸,夫人患病,無錢下葬,靈柩在宣武門外的妙光閣浙寺停放六年。1933年4月,北大教授們深感他爲信仰獻身之壯烈,不論政見,發起公葬。
據劉半農撰寫的《故國立北京大學教授李君墓碑》,傅斯年是13位公葬發起人之一,其他12位發起人是:王烈、何基鴻、沈尹默、沈兼士、周作人、胡適、馬裕藻、馬衡、蔣夢麟、樊際昌、劉半農、錢玄同,每位發起人捐款20元。有文章稱,這張捐款清單儲存在北京的首都博物館,經筆者向首都博物館詢核,並未收藏。還有北大同仁未發起公葬但捐款,如李四光、鄭天挺各捐10元,馬寅初捐20元,梁漱溟、魯迅各捐50元等。
4月23日,李大釗出殯。送葬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副巨大輓聯。上聯:「爲革命而奮鬥,爲革命而犧牲,死固無恨」,下聯:「在壓迫下生活,在壓迫下呻吟,生者何堪」!橫批:「李大釗先烈精神不死」。
(注:作者爲獨立評論人。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責編郵箱bo.liu@ft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