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C的喜劇綜藝《週六夜現場》有一個出名的段子。在晚宴上，由節目卡司Kristen Wiig扮演的身著紅色晚禮服的女主角來到一場「Black Tie」晚宴，周旋於男賓之間，並做出各類不符合社交規範的行動。而背景旁白卻用一本正經的語調說出前言不搭後語的廣告詞：「她是如此地超凡脫俗，但她也在拉斯維加斯生活了十一年。」而後Wiig匆匆立場，謎底揭曉，原來這是一則名爲「Red Flag（危險信號）」的香水廣告。
這條惡搞廣告如絕大多數《週六夜現場》的段子一樣，少不了誇張和冒犯。但卻揭示了當代香水行銷的內核：香水是龐大的美妝品類中唯一不販售其功能的產品，它所反射的是人類的情感和慾望，而這兩種抽象的事物有時並非需要與香水本身有關聯。
在香味和情感之間創作人爲的鏈接，使得香水成爲一類特別的介質。普通消費者可能很難區分大馬士革玫瑰和千葉玫瑰香味的不同，但他們卻可以輕易區分兩種氣質不同的女性。一瓶香水的塑造簡而言之可視爲移情的過程，即將形而上的人格與情緒轉移在那些攜帶著各類氣味的分子之上。
負責「移情」的鍊金術士被稱爲調香師，同時他們還有一個更爲俏皮且貼切的別名，「鼻子（Nose）」。調香師所做的不僅是一項基於科學的工作——訓練自己的嗅覺，以便學習不同的香調和原料，解構並重組各類天然與合成成分。同時這也是一項臣服於感性的工作——他們需要突破地理、文化、消費習慣的限制，憑藉化學成分鏈接自我與大衆的嗅覺記憶。
Jacques Cavallier-Belletrud是當今世界上最出名的「鼻子」之一。在他的手中，誕生了近百瓶香水，輻射形形色色的客羣。儘管該行業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但他的使命卻從未改變——「我的任務便是向我的客戶創造並傳遞情感，」Cavallier-Belletrud在與FT中文網的對話中表示。
如今，Cavallier-Belletrud定居於格拉斯，並在市中心名爲Les Fontaines Parfumées的香水工坊與LVMH的團隊進行創作，而這裏也是他出生和成長的故鄉。2013年，LVMH收購了該座始建於17世紀的莊園，並於2016年宣佈將其作爲旗下如路易威登、迪奧等品牌的香水工坊。園中種植著超過450種可作爲香水的原材料的植物，而來自La Foux的泉水還提供了優質的水源。更重要的，選擇格拉斯也象徵着一種「迴歸」——重回現代香水的搖籃。
位於格拉斯的Les Fontaines Parfumées香水工坊「格拉斯並非香水的發源地，但它卻是現代香水的起點，並在不斷地演進。過去的四百年間，我們在格拉斯培養了最頂尖的知識和實踐以將天然材料用於香水和氣味中。在15至20年的沉寂後，格拉斯重回香水界聚光燈下。因爲香水行業開始尋求更多原材料作爲賣點，而今已成爲現實。」Cavallier-Belletrud介紹道，「我們是唯一在格拉斯市中心的品牌，也是唯一在格拉斯製作香水的企業，我們也因翻新了這樣一個因香水遺產聞名的地方而自豪。」
2016年，路易威登時隔70年重啓其香水系列，並首發7款女士香水。相比其他在香水領域激戰正酣的頂級奢侈品品牌，路易威登看似姍姍來遲。於奢侈品行業，2016年是極富挑戰的一年。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直至2020年新冠疫情之前，2016年是全球奢侈品市場唯一出現負成長的年份（同比2015年下滑1%）。對奢侈品企業而言，低單價的香水是能夠撬動更廣大抱負型消費者（Aspirational consumer）的砝碼。
時任路易威登首席執行長的Michael Burke曾表示：「許多元素已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一家工坊、一位調香師、一個品牌。當這三個元素最終落定之時，我們便準備好啓動這一項目了。」
該香水線自2012年Cavallier-Belletrud加入後四年方纔面世。在他看來，路易威登旨在創造「你無法在任何地方找到的東西」。「我想要讓我們的客戶驚喜。很重要的是，他們可以感受到我們的熱情。他們可以喜歡或厭惡我們的產品，但至少能夠激起其情感。我們真正想要創作的正是情感香氛（Emotional perfumery），」Cavallier-Belletrud補充道。
路易威登調香大師Jacques Cavallier-Belletrud「情感」伴隨了Cavallier-Belletrud的職業生涯，並在路易威登被重新提起。2020年，Cavallier-Belletrud復刻了此品牌在1927年推出的首款香水「Heure d』Absence」。與其說是復刻，不如說是重製。據稱當年這款香水僅發售300份，配方而後也徹底遺失，他沒有選擇還原曾經的配方，而選擇僅用茉莉、五月玫瑰、金合歡等花卉打造了更爲現代的香調。
但在Cavallier-Belletrud眼中，「Heure d』Absence（意爲失落的時間）」仍是一個十分摩登的概念，這也是爲何品牌和他選擇復刻這瓶香水的原因。「這一主題與回憶有關。你曾鍾愛某人，而後此人遠去，你更加思念他。而香水則能夠將你和他聯繫在一起。這也是我眼中香水永恆的主題——回憶。」
嗅覺並不是唯一能夠喚醒記憶的感官，有時記憶也透過不同的感官殘片交織而成。但有趣的是，氣味也並非調香師唯一能夠調動的媒介。
「聯覺」是一種特殊的感官現象，僅有4%的人能夠擁有這類特殊的體驗，意指透過某種感官刺激調動第二種感官——例如「看見味道」或「嚐到聲音」。這種得以在不同感官之間穿梭的能力也常被視爲藝術創作的途徑，在香水界也不例外。
Cavallier-Belletrud也相信「聯覺」的存在。其與路易威登男裝創意總監Pharrell Williams聯手打造的最新創作——「愛之耀眼（LV LOVERS）」香氛便試圖透過香味譜成一段關於陽光與生機的視覺寓言。「我們試圖從光線入手尋找聯結，此靈感來源於2023年6月於新橋上舉辦的時裝秀。光線是這款香氛的關鍵。或許這一描述看起來很抽象，但光實則是萬物的起源，並透過水和二氧化碳產生光合作用。光培育了生命，」他解釋道。
路易威登「愛之耀眼」這是Cavallier-Belletrud在路易威登與Williams首次合作的香氛。他表示，在Williams首次向他發出合作的橄欖枝時，他立刻欣然接受。僅僅在幾次會議過後，他們就敲定了本次香水的概念，如他所說——「最簡單的便是最好的。」
他們將綠意調作爲出發點，它不僅呼應了能夠產生光合作用的植物，同時這類香調也是Williams和Cavallier-Belletrud本人中意的香調。爲了凸顯被陽光照射的茂密綠意，本款香水使用了檀香油和雪松木兩款經典木質調去打造糅合了森林、泥土、清風的自然風貌；同時還新增了古蓬香脂（從阿魏屬植物中提取的樹脂）這一罕用於現代香水的原材料爲傳統的木調新增了更具動物感的層次。
Cavallier-Belletrud的女兒Camille如今也任職於路易威登，並參與到了這款香水的創作中。Cavallier-Belletrud透露他曾考慮爲本瓶香水新增一些辛香調，Camille在經過各種不同的嘗試後，最終選擇了生薑，父女的決定也被用於最終的產品中。
對於這位調香大師而言，與自己的女兒一同工作仍然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儘管調香傳統已經在他的家族中延續了四代，但他仍然尊重女兒的選擇，即是否選擇成爲一名調香師。最終，她女兒主動接棒，與他當年一樣。「她在非常小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差不多12歲時，便問我她是否也可以成爲一名調香師。我沒有逼迫；也沒有拒絕。我只告訴她這需要很多的努力，就如同當年我的父親和祖父告訴我的那樣。」
在這座毗鄰法國蔚藍海岸的小鎮，7、8歲的Cavallier-Belletrud也曾向父親表達了成爲調香師的願望，哪怕當時的他對香水一無所知。「我很崇拜我的父親，在我眼中，他就像個天才。僅僅透過聞幾個瓶子就能賺不少的錢。對我而言，這個世界太不真實了，」他笑著說。「但我的父親告訴我，這是一份真實的工作，當然需要不少的努力。在這裏沒有所謂的天才和天賦。只能憑藉工作和熱情。我也將這些話告訴了Camille。」
據稱，人類形成嗅覺記憶的時間是在18歲之前，無論對於普通人或是調香師，對氣味的認知都來自他的童年和青年。但作爲情感的信使，調香師調動嗅覺記憶還需要邁過一個門檻：將屬於自我的認知轉譯爲品牌基因，並傳遞給跨越不同文化圈層的消費者。
Cavallier-Belletrud坦言這很難，但他表示，調香作爲一門藝術，不僅僅要取悅消費者已知的需求，同時還需遵從自我的創作理念展示未知。「轉譯情感可以說是一門藝術。作爲一名藝術家，你也擁有這一特權向公衆、向幾百萬人呈現他們感受過的東西和從未感受到的東西。我相信所有藝術家都是這樣，」他說。
「我的使命是展示美，展示來自原料的美。當我使用那些來自中美洲或是歐洲的原材料時，我也將一小部分文化和多樣性放入瓶中。我尊重不同世界的豐富性，它們是締造人性的根本，對於藝術而言也是同理。」
從業逾四十載的他見證了現代香水從曾經的同質化、商品化，逐步邁入當今能夠容納任何個性化表達的轉變。當他去年拜訪中國，目睹了中國市場所發生的巨大的轉發，不僅在香水行業，而是在任何行業。他認爲，中國客戶購買奢侈品的考量已經不同以往，甚至可能比來自歐洲的客戶更爲挑剔。而對於香水行業而言這是一件好事，因爲這一轉變可以讓從業者更專注於工藝、材料，挖掘自身的創意潛能並提供更多的選擇。
當人們重拾「情感香氛」這一概念，也能發現香水真正的功能性——傳遞情感，這一看似飄忽的承諾卻正在當今不斷成熟的香水行業中被不斷放大。「你永遠不能忘記香水不僅僅是某種貨品！」Cavallier-Belletrud強調道，「它不是什麼平庸的物件。當你接觸他人時，香水承載著你一部分的個性。或許你曾在童年時有過某種經歷，當你重新遇到它時，久違的溫柔也會重上你的心頭，就便是所謂情感的創造。而香水同樣具有類似的能力。」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本文所用圖片均由路易威登提供，編輯郵箱：zhen.zhu@f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