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start":10.81,"text":"今年中國「兩會」有53名政協委員聯名提案，要教師節改設於孔子誕辰日，同時學校組織祭孔誦讀。"},{"start":20.42,"text":"這並非是「兩會」第一次提這樣的提案，早在2004年，就有政協委員提議將9月10日的教師節改在9月28日的孔子誕辰日。"},{"start":31.630000000000003,"text":"2013年的一份調查問卷也顯示，75.1%的教育行政管理者「完全認同」或「基本認同」將教師節改爲孔子誕辰日。"}],[{"start":42.43000000000001,"text":"孔子是中國偉大的教育家，開創了中國教育的私學傳統，有弟子三千，精通六藝者七十二人。"},{"start":50.92000000000001,"text":"教育節設在他的誕辰日，以紀念這位「聖人」，弘揚尊師重教傳統，是完全應該並且可以的。"},{"start":58.760000000000005,"text":"事實上，民國就把孔子的忌日設爲教師節，今天的臺灣教師節也設在孔子誕辰日。"},{"start":66.2,"text":"作爲中國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號，將孔子誕辰日設爲教師節，用提案發起人的話說，中國已具備深厚的社會基礎。"}],[{"start":76.11,"text":"儘管如此，教育行政當局顯然對把教師節改設在孔子誕辰日是有顧慮的，因此以修法爲由能拖多久就拖多久。"},{"start":86.59,"text":"其中一個不便言說的顧慮是，孔子開創的儒家學說作爲統治中國兩千多年的思想，其倫理道德有很多「封建糟粕」，與正在推進現代化建設的中國價值取向不符，孔子本人的歷史觀和政治觀也被很多人看作復古和退步，若將他的誕辰日設爲教師節，恐怕會遭到那些持所謂「進步觀」的人的反對，認爲中國要恢復「封建禮教」那一套。"},{"start":114.9,"text":"雖然「國學熱」在中國已經熱了十幾年，祭孔典禮也在民間盛行，可經過五四新文化運動和「砸爛孔家店」的洗禮以及文革破四舊和批林批孔的折騰，多數中國人都傾向相信歷史進步主義，孔子和儒家的名聲在一些人那裏始終難以扭轉。"}],[{"start":135.63,"text":"另外，從執政黨來看，雖然近年來也大力提倡以儒家爲代表的傳統文化，然而只是把傳統文化作爲執政合法性的一種補充，而非是要傳統文化取代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上的主導地位。"},{"start":151.60999999999999,"text":"它也擔憂如果過分看重傳統文化，民間「國學熱」就不可能僅僅是「熱」的問題，恐怕會誤以爲執政黨要將孔子和儒家扶爲正宗的問題。"},{"start":163.55999999999997,"text":"當然，執政黨是沒有此種考慮的。"}],[{"start":166.78999999999996,"text":"中國雖然號稱5000千年的歷史，傳統文化深厚，但近代以降，在狂飆突進的革命洪流中，主宰國人思維和思想的是科學和理性，時至今日，儘管很多人不一定信奉民主，可對科學和理性卻是無比推崇，社會的主流還是堅信進步主義的價值觀，很顯然，在這種情形下，被視爲「退步主義」的孔子和儒家在表面的熱鬧中其實於社會是很難真正發揮「正風俗」的作用的。"}],[{"start":198.81999999999996,"text":"要想以儒家爲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在當下的變革中起到匡扶人心和政治的用處，首先應肯定「保守或退步」主義的價值，不把它視爲「進步主義」歷史觀的對立面，不用「精華/糟粕」的二分法去對待傳統文化及其像孔子這樣的代表人物。"},{"start":218.30999999999997,"text":"從人類歷史看，當一個民族和國家處在變革的激流勇進中，保守主義的價值觀這個時候反顯得彌足珍貴，因爲它能使全民族的頭腦冷靜，不被激情支配而幹出蠢事。"},{"start":232.58999999999997,"text":"而孔子就是這樣一個真正的保守主義者。"}],[{"start":236.11999999999998,"text":"說孔子是真正的保守主義者，指的是孔子的思想尤其是他的政治思想具有保守主義的特質。"},{"start":244.27999999999997,"text":"近代的保守主義產生於法國大革命前後，一般認爲英國思想家伯克是保守主義的鼻祖。"},{"start":252.39,"text":"而孔子是2500多年前的人物，當然不可能具有現代的保守主義的思想和觀念，所謂的保守主義者，是指用保守主義的價值來衡量孔子，他也符合要求。"}],[{"start":265.9,"text":"按照一般理解，保守主義是一種強調既有價值或現狀的政治哲學，它有兩個基本特點，一是尊重傳統，二是主張漸變。"},{"start":276.9,"text":"保守主義的尊重傳統既包括尊重傳統文化，也包括尊重相沿已久並於當下還在運轉的社會政治制度，所以保守主義比較地不信任理性，而重視經驗，特別是由傳統積累的經驗。"},{"start":292.73999999999995,"text":"比如伯克主張，比起「理性」的事物，傳統更能作爲立身處世的依據。"},{"start":298.97999999999996,"text":"因爲傳統經歷了數個世代的智慧和考驗，「理性」則可能只是一個人的偏見，不但未經時間考驗，最多也只能代表一個世代的智慧。"},{"start":310.14,"text":"任何既有的價值觀或傳統都是經歷了過去的時光考驗才流傳下來的，因此都該被尊重。"},{"start":317.94,"text":"政府的架構也不該由抽象的「理性」組成，而應遵循國家長久以來的既定發展模式、以及如家庭和教會等重要的社會傳統。"},{"start":328.69,"text":"這就要求對已建立起來的體制要加以維護，如果出現問題，應該小修小補，但不能推倒重來。"},{"start":336.89,"text":"故保守主義不反對變革，也不一定反對進步，它的對立面是激進而不是進步，只有變革或進步是以一種激進的形式出現時它才反對，如果是有系統、有條理的改變，它不一定反對。"},{"start":352.57,"text":"當然，保守主義反對爲了某種理論或學說而突然爆發的革命，在它看來，那種爲了達成某種意識形態的計劃而對現有體制隨意修改和形塑的做法將會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start":367.67,"text":"保守主義還具有明顯的「在地性」，也就是說，我們在談保守主義時，必須結合某個國家的情況，否則就會把不同的保守主義混爲一談。"},{"start":379.28000000000003,"text":"英國的保守主義和美國的保守主義肯定是不同的，美國的保守主義和德國的保守主義也不同，不同國家不同語境下的保守主義保守的理念和價值有時差異很大，甚至你保守的正是他要反對的。"},{"start":395.32000000000005,"text":"從這個意義說，沒有一個共同的保守主義。"}],[{"start":398.93000000000006,"text":"從保守主義的特質看，孔子是他那個時代標準的保守主義者，在五四和文革兩個時期，孔子的思想、學說和政治主張被斥爲歷史的反動，是替腐朽沒落的封建貴族階級進行辯護的。"}],[{"start":415.1700000000001,"text":"筆者前一階段重讀四書，研習孔子和儒家，越來越感覺中國存在兩個孔子和儒家，也就是原始的孔子和儒家，和經過漢儒與朱熹改造過的孔子和儒家。"},{"start":429.07000000000005,"text":"這兩者有很大區別，前者是先秦時代的孔子和儒家，後者以程朱理學爲主，實際是已經法家和釋家化的了儒家，成爲傳統中國的統治思想，但它和原始儒家相去甚遠，原始儒家的那種剛健進取和批判精神被朱熹抽掉了，剩下的儒學成爲孔子極力批判的鄉愿，所以譚嗣同說中國兩千年之學皆「鄉愿也」，但這不能怪孔子，他預料不到其思想會被後代出於統治的需要而閹割。"}],[{"start":462.50000000000006,"text":"孔子生活的春秋時代是一個三千年未有的大變革時代，和我們今天說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革是一個意思。"},{"start":471.63000000000005,"text":"中國歷史上有兩個劇烈變革的大時代，一個是從西周末年開始，貫穿於整個春秋戰國，直到漢武帝中央集權制完全確立，歷經幾百年，稱作先秦時代；一個是從1845年鴉片戰爭之前開始，歷經晚清、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目前還在進行的這個時期，也快接近200年，這個變革還沒結束，什麼時候結束不清楚。"}],[{"start":499.96000000000004,"text":"孔子對他那個時代的描述是「禮崩樂壞」，他理想的時代是夏商周三代，理想的統治者是從上古時期的堯舜禹到商湯再到周文王周武王和周公，他們被孔子稱爲「聖人」。"},{"start":514.25,"text":"由於夏商二代的「文獻不足徵」，孔子又特別看重周代，「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start":521.44,"text":"吾從周」，「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start":525.2800000000001,"text":"周公「制禮作樂」，使天下成爲有道，孔子的志向就是恢復周制。"},{"start":531.1300000000001,"text":"因此，孔子思想的兩個最核心點，一個是「禮」，用禮樂治理天下；一個是「仁」，用仁來安定人心。"},{"start":540.3200000000002,"text":"前者是他的政治思想，後者是他的倫理思想。"}],[{"start":544.6000000000001,"text":"「禮」在孔子那裏，不僅僅是一套禮節和禮儀，也是社會規範和政治制度，實際是一種社會秩序，所以孔子強調「爲國以禮，齊之以禮，約之以禮」。"},{"start":557.5300000000001,"text":"而孔子心目中的「禮」就是周禮，即恢復週期的社會秩序。"},{"start":562.5300000000001,"text":"孔子的時代，禮樂征伐不再自天子出，而是自諸侯出，陪臣已執國命，亦即國家的命運甚至已經掌握在卿大夫的家臣手上。"},{"start":573.6400000000001,"text":"這種情況就構成了「名」「實」已經脫離，「名」不能反映「實」。"},{"start":578.8900000000001,"text":"孔子認爲「正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正名」就是把「名」「實」重新合在一起，社會的亂，是因「名」和「實」的背離才造成的。"}],[{"start":589.4900000000001,"text":"所以孔子強調「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start":605.4900000000001,"text":"「正名」表現在家庭關係上，即是「父父子子」，也就是父親要像一個父親，兒子要像一個兒子；表現在社會關係上，即是「君君臣臣」，也就是國君要像一個國君，臣子要像一個臣子。"},{"start":621.1000000000001,"text":"在春秋早期，西周以血緣爲主的的小共同體正逐步瓦解，如果家庭和社會「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就意味著「禮崩樂壞」。"},{"start":632.8800000000001,"text":"「禮崩樂壞」不是指「禮」「樂」不在，還有這種形式，可是它指稱的對象亂套了，比如魯國季氏作爲大夫按「禮」的規定只能享受「四佾」，但他卻「八佾舞於庭」，在孔子看來無疑是僭用天子之禮，無異於禮崩樂壞，天下無道，故引得孔子勃然大怒，「是可忍，孰不可忍？」"}],[{"start":655.5200000000001,"text":"作爲孔子政治理念的核心，「正名」有點類似今天說的話語權。"},{"start":661.08,"text":"孔子要利用「正名」這種權力，把社會帶入三代特別是周公的時代。"},{"start":667.49,"text":"但只有「正名」和「禮樂」是不夠的，三代之所以社會安定，井然有序，令孔子嚮往，還因爲人人向善，因此孔子把「仁」引入到他的思想體系中。"},{"start":680.58,"text":"「仁」從二，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適當關係，它是孔子思想中最重要的概念。"},{"start":687.21,"text":"「仁」就是愛人，即「仁者愛人」，「愛人」在此的含義是激發人的向善之心。"},{"start":693.76,"text":"如果人人都有「向善之心」，天下就太平，社會就有安頓。"},{"start":699.14,"text":"要做到這一點，除了個人道德的自我修養和教化外，從社會來說，必須有「禮」的規範。"},{"start":706.48,"text":"「禮」的目的是使天下歸「仁」，人人向善，也就是孔子講的「克己復禮爲仁」，發揮自己的動能去實踐「禮」的要求，這就是「行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start":719.48,"text":"「仁」不是一種外在的要求，而是內在的需要。"},{"start":723.44,"text":"所以只要願意，都可以做到行仁，但人畢竟處在一系列關係的約束中，最重要的就是家庭親族關係和社會的上下級關係，特別是君臣關係。"},{"start":736.0300000000001,"text":"「仁」在這兩對關係中，表現爲父慈子孝，兄良弟悌；下位者對上要「忠」，上位者對下要「禮」，也即「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如果君視臣爲土芥，那麼臣視君爲寇仇。"},{"start":750.71,"text":"在上下級或者君臣關係中，孔子又特別強調上級或君一方，要先做到「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start":762.0400000000001,"text":"「正」在孔子那裏，不僅指正直，還含有正當性的意思，亦即現在說的合法性。"},{"start":768.6500000000001,"text":"一個君主或官員，如果不能以身作則，他所處的職位就不具有正當性，進而言之，他的政權就不具合法性。"},{"start":778.3800000000001,"text":"孔子將「正」作爲「禮」的最高規則，是對君或者上級的要求，從而把道德導入政治。"}],[{"start":785.5800000000002,"text":"春秋時代，社會流動加快，開始由熟人社會進入陌生人社會。"},{"start":791.5900000000001,"text":"在血緣關係和君臣關係外，對陌生人的關係處理，孔子提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兩個原則，它們構成了孔子的「恕道」，即我們說的同情心和同理心。"},{"start":806.9500000000002,"text":"這點在處理人與人的關係特別是國與國的關係時，非常重要。"},{"start":812.3800000000001,"text":"拜登上臺後，就提出了處理國際關係的「同理心」問題。"},{"start":817.0200000000001,"text":"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對方的感受去處理問題，也許很多事情就可迎刃而解，至少不會搞得劍拔弩張。"}],[{"start":826.1000000000001,"text":"從上面的分析看，孔子因不滿當時的現實，主張回到周公，看起來像是復古。"},{"start":833.1100000000001,"text":"但「復古」不一定就不好，或者反動。"},{"start":836.5000000000001,"text":"西歐的文藝復興打的也是「復古」旗號，要回到古希臘羅馬時期。"},{"start":842.0400000000001,"text":"有人會說，相對中世紀的黑暗，希臘羅馬時期的生氣和自由是週期的封邦建國所不能比的，而秦以後實行的中央集權制也確保了中國的大一統，若按孔子主張的三代制度，不大可能有後來的大一統中國。"},{"start":859.3700000000001,"text":"言下之意，在古代，要實現大一統，就必須實行中央集權制，皇權就必須至高無上。"},{"start":867.3600000000001,"text":"可孔子不這麼看，孔子也不反對大一統，然而決不主張君權至上，從個人的權責角度看，中央皇權的制度並不比帶有宗族色彩的封建制度更有利於對個人權利的保護。"}],[{"start":881.8700000000001,"text":"孔子在春秋的大變革時代，極力想用三代的傳統來挽救人心社會，明知不可爲還爲之，反映了孔子是一個堂吉訶德式的理想主義者，但決不能把孔子看作一個螳臂當車、阻擋歷史前進的反角。"},{"start":898.5000000000001,"text":"他其實也是個革新家，孔子的革新集中體現在他作爲教育家、辦私學這點上。"},{"start":905.3000000000001,"text":"孔子建立了內容完備的私學，打破了官家、貴族對系統教育的壟斷，把禮教文明由貴族階層推廣到平民階層，突破了對平民百姓專講刑罰的傳統。"},{"start":918.7800000000001,"text":"他還開創了個人修史先例，打破了官府對修史的壟斷。"},{"start":923.7400000000001,"text":"正由於孔子對官學的突破，讓教育平民化，才使得民智在春秋時代有一個大開發，「師」這一職業的重要性也凸顯出來。"}],[{"start":934.3700000000001,"text":"孔子是一個真正的保守主義者，他那一套思想主張在當時和之後都沒有能實現，卻形成了中國最有代表性的文化和傳統。"},{"start":945.1600000000001,"text":"中國未來的路，大機率是要將儒家和憲政民主結合起來，建立儒家基礎上的憲政民主，公共空間用民主憲政治理，私人空間和社會道德用儒家來調節和規範，以彌補民主憲政之不足。"},{"start":961.4000000000001,"text":"這裏的儒家是孔子創立的得到孟子發揚的儒家，而非是漢儒和宋儒改造的儒家。"},{"start":968.7600000000001,"text":"所以當今之時，中國思想界的任務，是正本清源，回到先秦儒家，恢復儒家的本來面目。"},{"start":977.2000000000002,"text":"這樣一來，將教師節設在孔子誕辰日，不僅必要，且要快。"}],[{"start":982.6500000000002,"text":"（注：作者是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start":987.8300000000002,"text":"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start":990.6200000000001,"text":"責編郵箱bo.liu@ftchinese.com）"}]],"url":"https://creatives.ftacademy.cn/album/001091893-cn-1616540398.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