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迴歸，比特幣隨之起舞。
11月比特幣不斷創出歷史新高，目前達到94000美金高位。比特幣爲何上漲？比特幣是現時代的黃金嗎？川普政府對於比特幣態度友好，但這只是比特幣上漲的短期因素，更長線地看，比特幣有望在歷史中逐漸證明自身的價值。
貨幣是錢，但是錢和錢不平等，或者說存在等級或者說序列。按照學者本傑明•J. 科恩(Benjamin J. Cohen)的模型，貨幣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金字塔形狀：越靠近上面的頂部狹窄，這裏最強的貨幣牢牢佔據主導地位，而下方則越來越寬廣，是各種次級貨幣的此起彼伏，這反映出不同程度貨幣競爭的優劣對比。
金字塔塔尖是頂級貨幣，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英鎊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美元，接著是各種貴族貨幣，比如歐元與日元，接著則被定義爲精英貨幣，比如今天的英鎊、瑞士法郎和澳元；接著是平民貨幣、滲透貨幣、準貨幣、僞貨幣——越往下，貨幣使用區域以及接受度越來越狹窄，價值也越低。比如準貨幣（Quasi-currency）是保留名義主權的貨幣，但是價值儲存的職能被取代，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其計價單位和交換媒介的職能也被取代。全球許多脆弱的經濟體如亞塞拜然、玻利維亞、柬埔寨等國的貨幣在科恩看來，已經屬於準貨幣，而僞貨幣就更劣等，最明顯的例子是像巴拿馬的巴爾博亞（Balboa）這樣的代幣。
在貨幣金字塔這一理論提出的時代，比特幣還不存在，貨幣金字塔的頂端被認爲三大貨幣構成，即美元、歐元和日元。科恩指出，一國在貨幣金字塔中地位越高，放棄與該國貨幣相關的自由裁量權的意願就越低，這也就是說，放棄既有地位做出改變對於傳統強勢貨幣而言，革自己的命何其困難。
可以說，預言美元消亡或者一個多極化貨幣格局出現，一直是國際貨幣的熱門話題，問題是在過去一直缺乏強有力的美元替代品。2019年，美國前財政部長勞倫斯•薩默斯（Larry Summers ）在哈佛大學演講時候就說過一句俏皮話，「你不能用不存在的東西取代某物。當歐洲是博物館、日本是療養院、比特幣是實驗品時，還有什麼貨幣比美元更適合作爲儲備和貿易貨幣？」
在原有貨幣權力網路中，衝擊這一等級制度存在相當難度。薩默斯所謂「不存在的東西」，也許是真的不存在，也許是尚未長大，比如數位幣。那麼，隨著數位幣的進一步發展，是否使得原有貨幣格局出現了轉機？
無獨有偶，在數位幣世界也存在等級。在數位幣之中，比特幣是絕對的王者。轉眼之間，比特幣已經誕生超過十來年。在2009年剛剛誕生時，比特幣價格不到1美分，如今比特幣的價格高若雲天，達到了數百萬倍漲幅。
更關鍵的是，比特幣在貨幣版圖中的角色今非昔比。比特幣原型誕生於2008年秋天，當時距離大名鼎鼎的的雷曼公司破產只有46天，一份論文發表於一個名爲「密碼學郵件列表」的小型社羣。論文作者是神祕的中本聰，論文的名字叫《比特幣：一種點對點式的電子現金系統》。論文的首批讀者甚至不是金融學人士，而是一羣密碼學專業人士，但是正是這篇文章，不僅創造了比特幣，而且有望改寫人類貨幣歷史。
變化的時代，呼喚框架的轉變。按照劍橋大學報告，2020年9月有超過一億人持有比特幣，不少對沖基金等機構也參與追捧，在傳統的金融業，不少機構已經建議客戶在資產配置池中，爲數位幣尤其比特幣留有一席之地。根據Morning Consult的《消費者銀行和支付狀況報告》，截至2021年，24%美國成年人擁有加密貨幣，甚至略高於持有定期存款賬戶的美國人。
面對如此變局，我們應該如何重新看待貨幣世界的權力變遷？美國學者尼克•巴蒂亞 （Nik Bhatia）來自業界，他將比特幣等數位幣放在世界經濟版圖鉅變下來思考。我在《貨幣簡史》中也引述了他的觀點，他的業界背景，也使得他對於貨幣的思考更多來自真實世界，也天然與傳統主流學術觀點有所不同。尼克•巴蒂亞認爲「比特幣」（BTC）這個詞有兩重含義，一方面是比特幣的軟體協議，另一方面是該協議中的貨幣單位。比特幣將一種名爲「安全雜湊演算法2」的軍用級加密演算法與智慧規則結合，不僅使得比特幣能夠扮演類似黃金的角色，而且誕生新的協調機制，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區塊鏈」。
從這個意義而言，他認爲比特幣角色可以用三個比喻指代：黃金、土地與電子郵件——黃金錶示比特幣是數字黃金，而比特幣的稀缺性使得它和土地一樣不可再生，類似黃金本位時代的不動產，而比特幣的工作原理其實也與電子郵件比較類似，郵件接受發送數據，而比特幣接受和發送價值。
注：徐瑾貨幣三部曲，分別爲《貨幣王者》、《白銀帝國》與《貨幣簡史》
從科恩到佩裏梅林以及巴蒂亞等人，都揭示了一個核心，貨幣存在等級或者說分層，這其實有更多深意。
首先，認可貨幣是分層的，意味著不同的貨幣存在高下等級。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等級不是價值的不同，而是意味著對於貨幣政策以及真實世界影響的不同，就像價值一億美元的黃金和價值一億美元的辛巴威幣，或者，央行發行的基礎貨幣與商業發鈔行發行的貨幣，即使票面價值一樣，但是在真實世界作用各有不同。
其次，數位幣在其中能起到什麼作用？粗略地看，分層貨幣可以分爲三到四層，類似一個金字塔。在金字塔的頂端，也就是權力最高影響最大的貨幣，放在全球視野中，之前是黃金，隨後是美元，未來是尼克•巴蒂亞認爲的比特幣。
第三，站在數字經濟的變局中，如何暢想未來？尼克•巴蒂亞注意到各國央行對於數位幣既管制又介入的態度。他認爲不久的未來，中央銀行會在公開市場業務中增加比特幣的交易功能，類似於交易各種主要外匯。在二十世紀初期的貨幣金字塔中，主要模式是由英格蘭首先成功推行的金本位制，也就是國際金本位制，即，頂層是黃金，第二層是各國中央銀行，第三層則是英鎊、美元、法郎與馬克等各國主要貨幣。
在過去，大家抱怨美元主導的貨幣體系，卻沒有更好機制替代，如今比特幣橫空出世，連帶刺激了各國央行的數位幣，尼克•巴蒂亞認爲這是一場貨幣的「文藝復興」，比特幣甚至會取代各國央行貨幣，成爲世界儲備貨幣，也是唯一的第一層貨幣。
以比特幣爲金字塔尖貨幣的這個設想可以說非常大膽，但是也充滿了疑問。比特幣有優勢，那麼它的短板在哪裏？首先，雖然比特幣目前已經佔據了數位幣王者的地位，但是數字世界還沒有取代真實世界，比特幣的市值還是沒法和美元對比。比特幣數量恆定，作爲投資品這或許是優勢，但是對於貨幣，這卻意味著其至少在當下無法支撐更大的信用創造。
其次，比特幣更多表現爲資產屬性而不是貨幣屬性，也就是說比特幣的持有者更多是押注比特幣價格上漲，這使得比特幣自身波動巨大。這或許對於投機者來說是機會，但是作爲貨幣持有卻不是優點。更不用說，在交易對手與貨幣創造機制方面，比特幣的還是沒有傳統的貨幣體系行之有效。
最後，比特幣的出現，雖然是基於貨幣自由的極客幻想，但監管機構某種程度的漠視或者包容也是重要環境條件。我們身處二十一世紀，但真實世界的權力機構仍舊存在，比特幣隨時可能面臨監管的強力打壓。
即使如此，這些設想仍舊值得關注，尤其是其提供了主流框架之外的一個解釋。貨幣的變革正在來臨，只是未來仍在塑造之中，比特幣即使真的是未來的黃金，但是其實踐方式還是會與我們今天設想多有不同。不信的話，你看看今天的黃金，和過去的黃金作用地位還一樣嗎？注：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本文改編自《貨幣簡史》，徐瑾亦爲公號「重要的是經濟」主理人、讀者微信jjr1900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