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新財政數據顯示了今年1-9月廣義財政收支均下降,財政政策呈現順週期特徵, 在經濟下行時的逆週期力度不足。 不過, 隨著9月底中央政治局會議作出部署, 一攬子增量政策密集出臺,10月12日,財政部部長藍佛安在新聞發佈會上釋放了財政政策重大轉變的信號。近日,財政部副部長廖岷在華盛頓參加世行會議時也表示, 此次中國政府出臺的經濟刺激政策「規模相當大」(be of quite large scale), 主要目的是提振內需, 實現年度經濟成長目標。
筆者認爲, 一系列跡象表明,中國宏觀政策取向正在發生深刻的變化, 呼之欲出的財政刺激政策體現了六大轉變,今後如果投向六大領域, 將與已經放鬆的貨幣政策協同發力刺激總需求, 有效緩解經濟下行壓力、爲今年第四季度和明年經濟復甦打下基礎。
財政收入下降加劇經濟運行困難
1-9月, 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同比下降2.2%, 其中稅收收入同比下降5.3%;同期, 政府性基金預算收入同比下降20. 2%。加總來看, 1-9月,廣義財政收入同比下降5.6%, 明顯低於年初預算,反映出今年以來經濟下行的巨大壓力:
第一, 個人所得稅下降反映居民收入恢復乏力。 1-9月,個人所得稅收入10758億元, 同比下降4. 9%; 除3月外,各個月份當月同比均爲負成長。個人所得稅下降的背後,儘管有去年年中個稅專項附加扣除標準提高的影響, 但中高收入羣體收入恢復乏力或許纔是根本原因。
儘管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前三季度,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成長5.2%,但相比疫情前8-9%的水準有較大差距, 尤其是財產性淨收入同比僅爲1.2%,是收入增速放緩的重要拖累。 受此影響, 同期全國居民人均消費支出同比降至5. 6%,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更是隻有3.3%。 前三季度,最終消費支出對GDP同比的貢獻率僅爲49.9%, 處於近十年同期次低水準(除去疫情爆發的2020年)。
第二,企業所得稅下降反映企業盈利下滑。1-9月,作爲第二大稅種的企業所得稅收入32263億元,爲近四年來同期新低,同比下降4.3%。 同期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利潤總額同比下降3. 5%,9月當月同比降幅更高達27.1%。由於有效需求不足、工業品價格下行,企業盈利空間明顯壓縮。1-9月,工業企業營業收入利潤率僅爲5. 27%, 創近二十多年來同期新低。 此外, 產銷率偏低、存貨週轉慢、應收賬款高等問題也較爲突出。
值得警惕的是,價格持續下行對企業利潤帶來明顯衝擊。截止三季度,GDP平減指數已經連續6個季度負成長, 這也是上世紀90年代末以來持續最久的價格下行, 這也對企業收入和盈利造成較大壓力。
第三,賣地收入大幅下降, 地方財政困難。伴隨房地產市場深度調整, 前三季度全國政府性基金收入同比下降20.2%, 其中, 地方政府土地出讓收入同比下滑24.6%, 大幅低於年初預算(同比成長0.1%)。 假定全年政府性基金收入同比下降20%,將比年初預算少收近1.5兆元。
稅收收入下降、賣地收入萎縮疊加嚴控新增債務背景下, 地方政府不得不增加非稅收入以緩解財政壓力(90%左右的非稅收入劃歸地方)。前三季度非稅收入同比成長13. 5%,與稅收收入(-5.3%)明顯分化, 佔一般公共預算收入比重達19.2%, 創歷史同期新高。 鑑於非稅收入中包含行政收費、罰沒收入等,其快速成長也引發了社會各界對營商環境、企業信心的擔憂。
財政政策的六大轉變
由於三季度經濟下行壓力加大, 9月底中央政治局會議罕見討論經濟形勢並作出部署, 貨幣、財政、地產等一攬子增量政策密集出臺。10月12日,財政部舉辦「加大財政政策逆週期調節力度」新聞發佈會,結合後續一系列財政官員表態, 筆者認爲, 財政政策表現出六大轉變:
一是不再強調沒有舉債空間和赤字率上限。由於調整財政預算需要透過全國人大審批,所以此次發佈會並未提及增量財政政策的具體規模。不過, 財政部部長藍佛安明確表示,「中央財政還有較大舉債空間和赤字提升空間」、「保持必要的財政支出強度,確保重點支出應支盡支, 發揮好財政逆週期調節作用」。 筆者預計, 11月4-8日的人大常委會可能會大幅增加特別國債發行、提高赤字率,未來三年總財政額外刺激力度將接近10兆。
二是不再強調地方政府債務的自行化解, 即「地方債務誰家的孩子誰抱走」。今年以來,財政部已經安排了1. 2兆元債務限額支援地方化解存量隱性債務和消化政府拖欠企業賬款, 後續「擬一次性增加較大規模債務限額置換地方政府存量隱性債務」,並強調「這項即將實施的政策,是近年來出臺的支援化債力度最大的一項措施」。
三是地方專項債不僅能夠投向基礎設施項目,也可以用於存量商品房和土地收儲。在前期支援地方政府「保交樓」專項借款的基礎上,財政部表示「允許專項債券用於土地儲備」、「用好專項債券來收購存量商品房用作各地的保障性住房」,旨在推動房地產止跌企穩。
四是不再強調財政過緊日子, 四季度可用的財政資金十分充足。1-9月廣義財政支出是下降的,一定程度體現了過緊日子的思維。但根據財政部數據,截至10月20日,待發額度加上已發未用資金, 年內各地共有2兆元專項債券資金可安排使用。 疊加今年1兆用於項目建設與「兩新」的超長期特別國債還在陸續下達使用, 四季度可用的財政資金非常充足, 支出有望大幅增加。
五是加強財政資金與貨幣政策協同配合。財政部表示將「發行特別國債支援國有大型商業銀行補充核心一級資本」。這有助於發揮財政資金撬動貸款投放的槓桿效應,緩解當前淨息差收窄和不良貸款上升對國有大型銀行加大信貸支援的制約。 此外, 前期中國人民銀行、財政部建立了聯合工作組, 並召開工作組首次正式會議,就央行公開市場操作中逐步增加國債買賣進行協調。
六是嚴格規範非稅收入的徵繳。10月25日, 財政部在答記者問中指出「財政部高度重視非稅收入變化情況,強調嚴禁徵收過頭稅費, 堅決杜絕亂收費、亂罰款、亂攤派」、「下一步將密切跟蹤非稅收入變化情況, 持續規範非稅收入管理,依法依規組織非稅收入, 確保非稅收入應收盡收、不得亂收,堅決不收過頭稅費, 切實減輕經營主體負擔」。
今後財政政策發力的六大方向
筆者在FT中文網專欄文章《日本「失落的三十年」,政策應對上做錯了什麼?》中指出, 上世紀90年代的日本經歷房地產泡沫破裂, 經濟陷入長期低迷。期間日本財政政策出拳太輕, 重投資輕消費等問題,導致經濟陷入長期低迷。
基於日本的經驗教訓, 筆者認爲,上述中國財政政策的六大轉變, 將與已經明顯發力的貨幣政策以及結構性改革對民營企業的扶持措施一起, 構成中國宏觀政策的「三支箭」,幫助中國避免日本陷入「失落的三十年」的前車之鑑。 具體來看, 後續財政政策發力可以聚焦六大方面:
首先, 針對低收入羣體大規模增加財政補貼。國慶節前,國家已向困難羣衆發放一次性生活補助,下一步還將針對學生羣體加大獎優助困力度。 筆者以爲, 中央財政可以考慮針對更大範圍的低收入羣體發放現金補貼和消費券,提升消費能力。例如,以農村老人爲主的大量城鄉居民(佔領取養老金人數的一半以上)月均養老金只有225元, 可以每人每月增加100元;目前博士研究生的國家助學金標準爲不低於每月1250元,與工作付出和生活成本並不匹配, 可以考慮大幅提升。
其次, 應該給基層公務員適當調薪,促進收入成長。目前中國的公務員有超過700萬人, 是支撐消費的中堅力量。公務員的薪酬水準也是社會薪酬水準之錨;公務員薪水增加將有助於進一步穩定社會對收入的預期, 提振消費和內需。
第三,消費品以舊換新政策已經取得了明顯的效果,可以考慮進一步擴大規模。在更多財政補貼的支援下,可以把消費品以舊換新的範圍從家電、家居、汽車、電動自行車擴展到手機等高附加值、更新快的品類,尤其是高階化、智慧化、綠色化產品。同時。 可以透過發放消費券的方式促進服務消費, 比如9月上海面向餐飲、住宿、電影、體育領域發放服務消費券。
第四,在一些關鍵的民生領域,適當增加投資保障民生也不應被忽視。例如,人口老齡化背景下,改造老舊小區、爲具備條件的房屋加裝電梯可以作爲財政發力支援民生保障的一個方向。
第五, 一次性解決地方政府對企業的拖欠債問題。 部分新增財政赤字應該幫助地方政府減少債務, 償還欠款。當下經濟困難的一個重要原因在於大量企業承接政府工程之後,因爲地方財政困難無法獲得回款,企業經營因此面臨困境。中央財政資金下達地方之後, 應該優先解決地方政府對企業拖欠債問題。
第六, 運用財政資金組建中國股市平準基金和房地產收儲基金。股市平準基金可以透過對藍籌龍頭股以及ETF的逢低吸納, 爲市場注入信心,起到維護市場穩定的作用。 此外,房地產收儲基金可以地方政府和地產公司願意接受的方式較大規模回收存量房和土地, 這有利於打通當前收儲堵點、增加地方政府收入, 改善市場供求關係。
注: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本文編輯徐瑾 Jin.Xu@FT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