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塵埃落定,川普創出132年曆史,再次入主白宮。隨之而來的最大問題是,這個世界還會好嗎?
且不說這個世界是否已經夠亂了,我也不認爲川普會進一步擾亂世界。川普以及川普主義的興起,是這個撕裂社會的結果,而不是原因。
在11月大選日,川普贏得全部7個搖擺州,可以說贏得輕鬆,同時,共和黨有可能在參議院、衆議院、各州州長以及高等法院等另外四大權力機關佔據多數。
這與選舉之前,多數媒體與民調機構設想的「選情膠著」的預期大相徑庭。究其原因。首先,數據不是一切,甚至會產生誤導。
選舉在今天已經越來越技術化,在當今世界,數據成爲強勢貨幣,大家在論證自己觀點時候都喜歡加上不少數據。數據本身是沉默的,但數據的使用者是喧囂的,如果努力拷打數據,數據也不得不撒謊,尤其當涉及政治立場與強烈情感的時候。
據說,世界上有三種謊言,「謊言、該死的謊言、統計數字。」人的大腦其實很難接受太多統計機率知識,不會解讀等於數據文盲。即使數據老手,在民調這樣的遊戲中,也往往看走眼。先前民調中,民主黨候選人哈里斯一路領先,即使對川普樂觀的民調,也不過是和她縮小差距。不少主流民調與預測,用了各種花哨的模型,但多數將本次選舉看做勢均力敵的比拼,與最後結果存在不小的誤差。難怪有讀者憤憤評價,」民調從來都不是反映民意,而是用來影響民意的。」
民意調查專家內特•西爾弗是《信號與噪音》一書的作者。在這次的選舉之前,他就表示民意調查員因爲羊羣效應而撒謊,「如果民意調查機構從來沒有公佈任何令你驚訝的數字,那麼就沒有價值。」更不用說,人的天性是喜歡故事的,即使在選舉這樣看似理性的投票中也是一樣。任何自詡理性的聲音,如果缺乏情景,那麼其實很難打動人。
其次,當認知和現實不符合的時候,應該怎麼辦?
一場選舉,可以在多大程度下校準我們認知?當現實改變的時候,我們應該改變立場嗎?我們也許應該思考,如果面臨重大的判斷失誤或者事情發展超出我們預期,如何調整我們的認知?當我們談論一個政治人物的時候,是談論他的立場政策還是他的個人性格?我們的判斷,在多大程度被思想和慣性以及我們以往的價值觀所限制?
自然,川普並不是一個討喜的候選人,但是輕視和攻擊,並不能使得我們更好判斷現實。在評價其競選以及政策時刻,先入爲主的偏見將影響正確判斷。我先前就說過川普會贏,和我支援他與否無關。這不是基於民調,而是摒除個人好惡之後的綜合判斷。據說,不少自由派在川普上臺訊息之後,弭患了政治性抑鬱。
回到前面的問題,川普上臺,世界會變亂嗎?
這一擔憂不僅來自國內自由派知識分子,即使不少國際一串流媒體和學者也發出類似警告。甚至馬斯克支援川普,也被有人比喻成福特欣賞希特勒。
這種擔憂,其實也是在拷問美國製度的承受度。任何制度,除了明文憲法,更是民情的產物。如果希特勒在美國,他大機率沒有可能造就類似的罪過。而二戰期間位高權重的羅斯福總統,在一些人眼中,更可能是平行宇宙中的希特勒。
顯然,川普美國優先的策略,會被認爲是煽動國際社會孤立主義的源頭。但是如果反思川普的興起,本身就反映出美國國內對於承擔國際警察責任和回報不對等的不滿,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而是美國社會一直存在迴歸本土的思潮。在這些人眼裏,戰後國際秩序與國際組織雖然是有美國成立,美國也承擔了不成比例的義務,但並沒有拿回成比例的權力與利益。歷史上,移民美國的清教徒就在下意識裏認爲,外面的世界太亂了,讓我們關起門來建設我們自己的「山巔之城」。這樣的孤立主義情結,今天仍舊存在,尤其對於那些在全球主義浪潮中受損的階層中,有很深的勢力。
當然,美國不可能回到孤立中去,烏克蘭戰爭將是川普上臺之後必須面對的一道大考題。
對中國,其實無論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對於中國的政策基調和共識已經形成。川普作爲一個商人出身的總統,對中國關稅和堵截自然是題中之意,但是他不會直接讓鐵幕降下,不失爲一個可以談判的對手。在當前情況下,雙方保持接觸,降低戰略誤判以及彼此挑釁,對大家都是好事。就經濟而言,川普選情明朗之時,美元大漲,人民幣大跌,股市震盪之後小漲。市場相信,中國面對貿易戰重臨的可能威脅,應該會加大政策刺激力度。這對於中國經濟可能是需要的。
放在歷史之中,川普是過渡性人物,不是說他不重要,而是比起川普,更重要是川普主義的走向。這將是川普最後一屆任期,更值得關注,是他代表的趨勢。他的出現,也不是偶然。本質也是美國歷史不斷矛盾的癥結,即美國理想與制度間的鴻溝一直都在擴大。政治學者亨廷頓認爲,這正是一代代美國人緊張和認知失調的持續源頭。
我在之前的徐瑾經濟人專欄曾經說過,十八世紀以來的全球化分爲三期,不同階段,主要矛盾不同,也有不同爭鬥——第一波全球化時代,美國的爭鬥在於政治道路之爭。第二波全球化時代,美國的爭鬥在於經濟路線之爭,資本主義戰勝了集體主義。第三波全球化時代,美國的是文化道路之爭,即保守主義還是自由主義。當然,這裏的自由主義是美國意義上左派自由主義,具體體現爲移民、女性權益、性別政治議程。
可以說,比起前兩場爭鬥,文化道路之爭雖然關注巨大。但是比起先前兩次路線的驚濤駭浪,如今的文化路線之爭只是茶杯中的風暴。所以,川普回來,亂不了。世界要亂,也不是因爲他,而是本來就夠亂的。所謂文化衝突,再亂,也是表象,不會衝擊美國根基。
這一次文化鬥爭,雙方且得好戰,這也不是全然是壞事。撕裂打破建制,撕裂也締造秩序。在人類觀念的戰場上,從來不是一團和氣,充滿了各隊人馬,沒有人掌握絕對真理,大家都需要危機的立場而言說而奮鬥。在交鋒甚至交戰中,確立自己以及對方的位置。注: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部分源自徐瑾即將出版的《美國簡史》一書,讀者微信jjr1900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