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最初降臨的信號是來自母親們期待神獸歸籠的開學日所展開的，之後各種的餐飲企業都開始快遞月餅了，雖然月餅最早的銷售都是在這一年紀念屈原先生投江之後的一週就開始了，但是整個產品的烘培過程依舊交由還是那幾家著名的廣東食品加工廠發辦，無論時代如何進步，貼牌加工依舊還是這個烘培產品最原始的銷售方式，區別在於食物包裝部分的平面設計，總之這是國慶長假之前最後的熱鬧。
大家都知道在貼完月餅的照片之後，很快就要迅速進入時裝週的各種讚美之中了。畢竟那麼多時尚產業融了那麼多錢，如果在行業聚會的時候還不搞出些動靜來，實在是有些愧對投資人了。全上海所有時髦的巨大場地都被包了起來，各種行色匆匆的模特兒兒，以及各種眼神詭異的退休老年攝影愛好者，還有各種不具備良好審美基礎的服裝愛好者，都成了每年秋季服裝週的辣眼睛熱圖。其實美醜這種事情，在網路時代已經變得越發的理直氣壯，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其他人。羨慕那些敢做敢爲的年輕人，以及默默忍受路人異樣眼光的中年人，反正都是在走秀，唯一的區別就是模特兒們兒是走在有觀衆的秀場T臺上，服飾愛好者們則是走在有交警的街道馬路上。
對於流行趨勢的觀察已經成爲了人們永久的認知取向，人們對於趨勢變化的速度非常敏感，所以人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在注意到某種趨勢即將結束的時候可以預測到它，而三個月的季節長度或者說時間分割，全部適合一個快速而強勁的趨勢週期，據說這是來自地球傾斜的軸線所致。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馬斯克的SpaceX星艦的發射正在直播，我突然想起了以前收藏的一個辦公桌上的擺件「六分儀」，那是我跟天文學玩具最近的交集。這是萬科工業還在深圳水貝工業區辦公的時候，老友趙和平送給我的，雖然他已經離開我們很久了，但是人的記憶有時真的是這樣神奇。
同樣神奇的還是季節的變化，炎熱的夏天預示著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已經變得非常的炎熱，夏天曾經是人們脫離了漫長寒冬的期待，但是現在它已經預示著一個個自然災害的可怕來臨，致命的熱浪，乾涸的大地，滔天的洪水，以及從來不擔心死後洪水滔天的皇帝。人類的星球從來沒有像秋天那樣讓人們如此的期待，人們嘲笑每年各種毫無創意的月餅粗魯地糊弄了大家200多個億元人民幣，但是依舊會熱切期待著一個豐收的季節。大家就好像過去鄉下的農民一樣，希望用美好的收成來裝飾一下自家的門面，而如今它又成爲了人們用於恢復理智的、冷靜的護身符。秋天是不再努力去塗抹那些會留下痕跡的防曬霜的季節，秋天也是人們在網球場以及綠茵茵的高爾夫球場揮汗如雨的季節，秋天還是我們穿著短袖可以在陽光下曬出些許熱汗而感到愜意的季節。回想著極端高溫之下的夏季，童年夏令營的美好回憶，在中年的生活中早就蕩然無存，滿頭大汗地捧著冰涼的汽水以及跳進泳池的暢快淋漓已經在逐漸的淡去，今天感受的夏天並不是一個放飛自我的季節，而是一個被禁錮在空調房間的季節。
當秋天與神獸歸籠聯繫在一起的時候，這會讓那些伏案工作的人們籠罩在一種柔和的懷舊光芒之中，畢竟今天坐在桌子前面工作的人數是人類歷史上最多的年代。秋季也成爲了我們這個時代最富於幻想的季節，充滿創意的大膽服飾將會伴隨著萬聖節在未來兩週內抵達，萬聖節這個西方傳統中讚美秋天的節日，一如跟讚美春天的五月節一樣，充滿了神祕與嬉戲，人們如此熱愛這個全年最具幻想的節日。當人們認爲自己已經成功的獲得了這個西方節日的話語權時候，他們主動放棄了傳統的南瓜裝飾，也放棄了傳統的要糖的過程，最終成功地把這個節日從兒童的走家串戶變成了年輕人走街串巷的Cosplay的年度狂歡節。那些短影片裏面流出來的各種充滿對不如意生活的嘲笑，都成爲了這個節日創作的主題。如果今天還可以在社群媒體的短影片裏面搜尋一下去年的內容，我應該更加期待今年的新內容。但是現在已經在社群媒體上看到聚會上關於扮演人物的要求，其中對於防護服的裝束已經被嚴格禁止的。在去年那些一連幾日的狂歡夜晚中，在石門一路和延安西路的人行天橋上，我從一位在英國學習哲學的歸國留學生的打扮上，看到了她的創意，希望今年還可以看到她，但是我應該也不會認出重新化妝的某個路人了。儘管我們已經不是敲門討要糖果的兒童，但是那種期待的心情都還是一樣的。Cosplay和南瓜都有一個非常的重要共同點，那就是它們都是極其真實的。當空氣中有了一絲寒意之後，我們期待的不是傳統的南瓜，而是各種奇裝異服，以及類似於脫口秀電視節目一樣的民間娛樂大賞。歡迎來到致敬秋天的狂歡節吧，混蛋們！
我們對於季節變化最明確的變化好像並不是我們服裝的加厚，用來抵禦逐漸寒冷的戶外，雖然我們的四季已經變成冬季和夏季兩季。在社群媒體上的猶如祭祀儀式一樣對於節氣的祝福，這樣自然規律的變化本來就在忙碌的現代社會已經變得沒有類似農業社會那麼明確，畢竟我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沒有莊稼種在地裏，而對於節氣的敬仰更多來自我們對於古代養生規律的尊敬：各種排不完的毒，各種治不好的腎虧，各種永遠都會出現的上火，以及各種難以言狀的去溼氣。於是每當感受到季節的變化都是來自朋友們的善意提醒，就好像米蘭昆德拉說過的那樣，媚俗讓人們接連流下兩滴眼淚，第一滴眼淚說，看到孩子們在草地上奔跑真好！第二滴眼淚說，看到孩子們在草地上奔跑，與全人類一起感動真好！比起那些在社群媒體上表達的節氣的變化，秋天的氣息就好像人們對第二滴眼淚感覺的慶祝一樣，因爲媚俗本身也是一種舒適的感覺。德國人把媚俗直接稱爲了「Kitsch刻奇」，就是那種被視爲次等的視覺藝術形式，那是對現存藝術風格欠缺品味的複製，或者是對那些已經獲得廣泛認同的藝術作品毫無價值的模仿。我理解的這種在庸俗時代的低級模仿，應該就是類似各種網紅模仿林志玲嗓音的嬌滴滴的假鼻音吧！沒有辦法，想出圈的網紅太多，圈子又太大，所以先去致敬再去刻奇。這種在各個社群媒體都在期待短影片翻出更多新的流量的當下，誰又在乎俗還是不俗呢？或許少看社群媒體的短影片纔是第一滴眼淚吧！
在經歷過幾個月街道的隱隱約約的腐臭垃圾味道和黴味兒的夏夜之後，我們迎來的秋天，是一個有著涼爽夜晚以及從斑駁陸離樹葉中曬到馬路上的清涼月光，那種令人振奮以及憂鬱而成熟的感覺，讓我想起了許美靜的《城裏的月光》，每人的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這種將季節和記憶的揮之不去，又回跟更早的時候那首《夏夜裏最後一朵玫瑰》成爲了季節交替的音樂記憶。當年看過電影《英俊少年》的一代人，從少年都已經變成了營營役役忙碌的中年人，而秋天似乎也正是這一代人的寫照吧，它閃耀著對世界本來面目的熱愛，我甚至開始懷念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在北方聞到熟悉的燒麥秸稈的那種真正秋天的氣味。
糖炒栗子的味道以及烤白薯的味道好像也會隨之而來，真是奇妙的市井生活氣味啊，它似乎是人們一年四季的分界線一樣莽撞的存在。當然更多偏僻的街道上夜晚還會出現燒烤的味道，木炭的不充分燃燒伴隨著煙霧以及孜然香料的味道，猶如當年點起狼煙而烽火戲諸侯一樣的具有不可替代的季節標識性，我們每一個季節的街道味道都會自然變化，這種變化後面是所謂夜間經濟的輪換更替。有的時候，我會抱怨自己的鼻子太靈，儘管自己常年沉浸在拉弗格10年威士忌的煙燻味之中，依舊沒有讓我失去應有的嗅覺靈敏，在滿足我對真實性的渴望以及超越界限的衝動之後，我感到秋天就好像一首難忘的爵士樂，就好像你在秋天不喫糖炒栗子，那什麼時候還可以呢？聽一首我最喜歡的Autumn Leaves秋葉吧！「當那落葉飄過我的視窗，金紅色的樹葉令我想起，你的嘴脣和夏日的熱吻，還有我握過的滾燙的手，因爲你走了，日子變得如此漫長，而我又將聽到那首古老的冬日的歌，我是多麼地思念你，我親愛的，在這秋葉紛紛落下的季節…….」很多偉大的歌手都唱過這首歌，無論是Frank Sinatra、Nat King Cole還是Eric Clapton ，甚至Miles Davis和Chet Baker都演奏過，但是，這首歌最早的創作者是法國人在1945年創作的，Edith Piaf在1951年推出了她的半法半英的版本。比起歌手的詠唱來說，我更喜歡Miles Davies的小號，夜晚的寂靜，可以聽到樹葉在柔和的沙沙聲中作響，鋼琴猶如雨點一般的拍打聲，以及那幽怨的小號聲穿破我的靈魂列車。
當然，我沒有忘記上海傳統的桂花香。比起那些觸及靈魂的爵士樂，這種甜甜的氣味的衝擊是毫無徵兆的，可能就會是在某個半夢半醒的早晨突然聞到了熟悉的桂花香，這種氣味的記憶都是觸不及防的，甚至要比起食物的氣味來得更加猛烈。尤其是在漫步城市的時候，這種氣味環繞著我引發的遐想，要比路過某個外擺的路邊攤而引發的遐想好太多了。在這座廣泛種植了月桂、金桂以及四季桂的城市裏，在秋天就會變成了滿城盡帶桂花甲的香氣之城。當枝葉層層纏繞、垂落的時候，呈現的效果是令人著迷的，因爲人們可以聞到它的氣息，但是不知道它長成什麼樣子。如果你實在無法想像自己收穫了秋天的果實，也許最好和秋天說再見吧！李清照說：「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或許人們的眼前可以浮現出盧西安•佛洛伊德那些對植物演繹的令人不寒而慄的植物畫，或許是因爲人們對於植物邊緣化的一種普遍漠視吧，想想看或許是由於氣候的變化，又有多少人可以清楚的知道植物的長相呢？這裏的人們並沒有像17世紀的荷蘭人一樣，經歷過花卉帶來的經濟發展而誕生了用於炫富的花卉畫，因此對那些風信子、水仙花、貝母、鬱金香或者玫瑰的畫面衝擊力而缺乏了視覺的想像。
但是比起那些秋天的氣味，無論是花香還是路邊食物烤炙時散發的香氣，我似乎更加沉迷於各種因爲秋日戶外騎行而造成的道路迷失。的確很難想像自己在一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裏面出現的道路迷失，但是這的確發生在我過去幾周騎行的過程中，自行車騎行是一個我認爲可以讓我自由思考以及大量出汗的體育運動。當我穿過徐彙區的龍華中路，穿過徐匯濱江的龍騰大道開始進入了上海南站附近區域的時候，這種經歷就不可避免的發生了。當那些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路名出現在藍色的路牌上面的時候，一種前途未卜的困擾就即時的出現了。我知道自己闖進了一個陌生的區域，而在這個區域的方向感因爲黃昏的降臨而顯得誠惶誠恐。還好，當我再次按照自己對方向的感覺繼續騎多一段時間之後，我終於看到遠處燈火輝煌的西岸大廈以及那一片熟悉的天際線，這個時候我開始認清了自己的方向並及時選擇了道路。
但是在這個瞬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的答案：如果我現在正好是帶著一羣人，在向一個我們認爲對的方向、可是又找不到指引這個正確方向的路標的時候，我可以怎麼做呢？燈塔在哪裏？指路的明燈又在哪裏？這一霎那出現的疑問似乎一下子解釋了我的很多問題，我認爲我已經找到了我的答案並且也找到了我的前方方向，然後我迅速讓自己的嗅覺迷失在一片迷人的桂花香氣中間，並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向遠處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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