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人家裏遍佈中國製造。可不呢，英國品牌店的很多手提包、服裝、襪子、禮品、傢俱等等，都在中國生產。那些來自義烏的超級廉價商品，也在英國自己的One Pound Shop/ Poundland超市裏供應。不過，中國曾經一直只是生產基地，其爲海外生產的產品與海外銷售，曾經一直是不相干的兩端。
我安靜地在英國生活了20年，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購買模式：在英國商店裏購買「中國生產的，但貼有英國商家標籤」的產品。直到9月29日早上，我照例收看BBC電視1臺節目Politics West時，發現我們選區（北薩默塞特選區）的新國會議員薩迪克（Sadik Al Hassan)是訪談嘉賓。此訊息馬上在我們工黨羣裏散發，很快形成了集體觀看的架勢。幾個英國內政問題之後，主持人問起Shein在英國的爭議，並且播放了服裝連鎖店Superdry的老闆朱利安•鄧克頓(Julian Dunkerton)譴責競爭對手Shein被允許「逃稅」，並敦促政府採取行動的影片。
鄧克頓表示，消除這一稅收「漏洞」符合英國的利益。他說：「這些規則並不是爲一家在英國發送個人包裹且營業額高達10億英鎊的公司制定的, 我們實際上是在允許有人進來避稅。」
目前，價值低於135英鎊的貨物直接寄給英國消費者無需繳納進口稅,但進口大宗貨物的企業則需繳納進口稅。
薩迪克的回答非常簡單，他說: 「消費者有極高的選擇權利。而至於Shein是否應該交稅，那是財政部的決定」。他後來對我們黨員解釋說，沒有得到外交部的具體意見之前，他只能這樣回答。
不管怎樣，一個離我們選區十萬八千里的Shein的紛爭，意外被我們選區工黨集體關注了，令我竟然開始寫跨境電商文章。
必須承認，Shein很厲害，能夠讓英國年輕消費者在網上下單，直接從中國單件發貨到消費者手裏。這樣的銷售模式很新，新到英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我也沒怎麼反應過來。來英國的2004年之前，廣州一直是服裝廉價批發地。當時其毗鄰香港的地理優勢，令其服裝時尚走在全中國前列，當時江南大道北的婚紗一條街，廣州的白馬商場，都曾是我閒逛之地。那時我還和同學在深圳沙頭角大批購買力士香皂。這是當時大陸的稀缺品，徵稅高，故此屬於外來貴商品，而沙頭角商品無需徵稅，故此便宜。我拿回廣州，再分銷，有錢賺。那時中國的商業模式一直處於低端。
我不曾想到，20年後，廣州生產的服裝，能透過一個總部搬遷到新加坡的公司Shein，直接發貨到英國人家裏。這中間壓縮省去各種環節的速度，快的令人不可思議。
Shein之前，中國人利用服裝征服西方市場的案例，在義大利。2022年我參加了《經濟學人》對巴黎和義大利普拉託溫州人的訪問（見《爲什麼歐洲媒體認爲溫州移民在歐取得「巨大成就」？》），發現由於大批溫州移民（包括非法移民）的存在，儲存了義大利的成衣產業。他們在普拉託直接購買義大利人無法繼續的製衣廠，僱傭大量低廉華人勞動力，形成整個製衣產業鏈。這樣的灰色做法，在人權高度保障的英國，行不通；但在普拉託，義大利官員對此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時我感覺自己身在廣州，因爲周圍都是華人面孔，大量的工廠，幾個大型批發中心。但這裏有廣州無可比擬的地理優勢，因爲普拉託就在歐洲，能緊跟時尚，價格低廉，最重要的是，發貨到歐洲是幾小時的事。故此其服裝產品壟斷了歐洲，是快時尚（fast fashion，即一次性消費風氣，穿一次就扔）的主力提供方之一。
Shein廉價商品從廣州直接郵寄到千家萬戶英國人家的新型銷售模式，不單對一些依賴商店和網上交易的英國成衣品牌構成挑戰，對普拉託成衣製造在歐洲的市場，估計也會是挑戰，因爲對於任何小型郵件零關稅的國家，Shein只要能與消費者聯繫上，其價格就會佔盡強大優勢。因爲對於西方消費者來說，價格便宜是第一要義。由於Shein利用了英美與歐洲對小型包裹免收稅的政策，故此Shein的服裝有時能便宜到與一杯咖啡同價，甚至更便宜。
這突然發跡的新模式，其盈利方式(即利用英、美、歐盟對小包裹免受稅的政策)已經在爭議中。9月美國已宣佈將收緊小額包裹關稅豁免政策。進入美國股市不順之後，Shein最近轉戰英國，但已經遇到壓力與阻礙。
除了商業對手認爲Shein在鑽零關稅的空子牟利之外，在環保主義者看來，Shein爲快時尚這種穿一次就丟的消費者陋習增添了更糟糕的引誘劑，加劇氣候變化危機。而在烏克蘭戰爭和中東戰爭升級的政治環境下，西方政治已經將氣候變化議題放置在地緣政治之後，環保主義者強烈不滿，越發激進，英國環保主義者往名畫和歷史古蹟噴灑顏料，以故意破壞的行爲，吸引媒體和大衆關注。英國已經出現了抵抗Shein 的campaign（社會運動）——Say NO to Shein。
而這樣的背景下，Shein的爭議成爲了BBC週日電視政治節目Politics West討論話題，進入了英國西南地區觀衆視野，也進入了我們工黨分部的視線。其在英國的命運，是否能上市，是否英國會爲此增加小型郵件關稅，都待觀察。
（注：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責編郵箱bo.liu@ftchinese.com）